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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冰雪恋歌

上山也跟回家差不多。重要的是在山上可以寻找到自己,寻找到世上真正最好的一切……这体验丰富而迷人,下了山眼睛亮,心地宽,再看世界就和没上山的人不一样了。别人争的东西,我再不去争;别人不理会的东西,我能看出它的价值。

珠穆朗玛,你给了我什么呢?

第一次进藏去南迦巴瓦峰归来后,朋友们问我:“你在雪山上,感触最强烈的、收获最大的是什么?”我说:“对人的尊重和热爱。这是那些登山者和大自然暗示我的。”如今,在珠峰,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远离了亲人和朋友之后,看上去离他们远了,但正是这遥远,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这,就是生活的哲学吧。多少人,天天在一起工作,甚至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什么,不仅心灵无法沟通,而且冷若路人;不少人都会埋怨世态炎凉,可又有多少人能冷冷静静地反思自己曾为他人、为这世界付出了多少爱呢?

雪山,能给你这种反思的勇气和力量。

在珠峰,当高山反应还没有过去时,真有一种对世界很冷漠的感觉,那完全是一种病态。但是,活过来,有了人气儿,马上就开始分外想人了。想朋友,想亲人,甚至想念吵过架的伙伴,觉出自己的自私和霸道。这里离世界那么远,可又那么近,能听到好友唱给我的美丽歌声,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生活着,多么美好!人生,是可爱的。从此该珍惜人世间宝贵的一切。

所有登山队员都是这样,他们是最热爱人生的人。

一位登山者的妻子曾对我说:“丈夫一走,我马上便有一种感觉:嫁给一个登山者,是我一生的错。你爱山,就和你的山过日子去,别要家要孩子啊!弄得我常常半夜惊醒,成天为他提心吊胆。可他从山里一回来,一看他被风雪折磨的那个鬼样子,又马上感到,这才是属于我的男人!你说怪不怪?”不怪。

这里,我想用笔记下几个山上的“镜头”,来回答这位妻子和登山者的亲人,还有所有理解、关心他们的人。

3月16日这天,队员罗申坐卧不宁。我以为他有高山反应,悄悄问他要不要吃药。他摇摇头,俯在我耳边说:“今天是我妻子的生日,真想对她说几句话,或写几个字,但不能……”(大本营有海事卫星,可往全世界打电话,但太贵)罗申,实力最强的罗申,十几天后上山遇暴风雪冻伤了两根手指,须马上返京治疗。上车时,他流着泪望着珠峰,车走出很远了,他仍望着珠峰。我懂,这将是他一生的遗憾……台湾队员伍玉龙,是台湾玉山公园的巡山员。他和我们藏族队员一样,也喜欢吃风干生肉,所以,他一有空便扎进藏族队员的帐篷。他在台湾的未婚妻常打来电话。他呢,一听“小伍,电话!”就光着脚拼命往外跑。于是,谁要和他开玩笑,只需喊一声:“小伍,电话!”大家看他慌张跑来的样子就笑,他却说:“受这个骗也不错,起码听到时高兴!”马欣祥的女朋友在成都,在拉萨时,到邮局打电话比山上便宜,他就经常去打。有几次我和一个台湾队员看到他在电话间里通话时间太长,竟坐在地上打,就编排他:“打电话打得晕倒在电话间,把电话线打红了!”上山前,他对我说:“张老师,我只有一个要求,多发点儿稿,让她知道我们在山上的消息……”说完,他背起背包向珠峰出发,头也不回……

炊事员小李,是我们从拉萨部队借来帮助工作的。他老家在河南农村,上山后,他的妻子正值临产期。他一忙完,就自言自语:“生哩,生哩,到日子哩。生了个啥?女的?还是‘带酒壶的’?不知道,真他娘急得慌……”藏族队员次仁,新婚刚刚七天。

藏族队员加措说:“我一登山,妈妈就到寺院为我烧香祈祷,这次,她一定又去了。去寺院的路,好远啊……”

队长、老登山家曾曙生对我说:“1988年中日尼三国横跨珠峰后,我回到北京,十岁的儿子到车站来接我。下了车,我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不理我,急着往车上东张西望。我们在山上几个月风里雪里,脸上裂开了皮,又黑又瘦,胡子拉茬的,他当然认不出我了。可不理我就不理吧,这个小兔崽子,朝着日本队长斋藤扑过去喊爸爸!我凑近他跺着脚喊道:‘小子,你真长本事了,连爹都认错啦!哈哈!……’喊完,抱住儿子,我的泪就流下来了。”台湾队员黄德雄,既是队员又是《民生报》记者。他显得比较深沉,暴风雪紧急下撤之夜,他曾在冰雪中冻了整整一夜才摸回来。他说:“我一上山,妻子就说把我丢了;我一下山,她说再把我捡回去。可我感到,在山上可以寻找到自己,寻找到世上真正最好的一切……这体验丰富而迷人,下了山眼睛亮,心地宽,再看世界就和没上山的人不一样了。别人争的东西,我再不去争;别人不理会的东西,我能看出它的价值。”队员们相互之间的友爱,也是纯真的。台湾队员伍玉龙和藏族队员几乎成了一家人。

藏族队员都比较憨直,不太爱讲话,你说什么,他就在一旁听,一边点头,一边笑。

台湾高山族队员伍玉龙,也不爱讲话,笑起来也抿着嘴,甚至有点儿腼腆。

藏族队员一干起活儿来,登起山来,厉害得吓人!

伍玉龙一到拉萨,没有什么高山反应。队里安排藏族队员去装车,他和藏族队员一起爬上车就干起来。

藏族队员爱吃酥油茶、糌粑、风干生羊肉。这些东西,伍玉龙样样都吃。我看着他吃生羊肉,有些目瞪口呆,就问他缘由。

他说:“我是第一次来内地,第一次接触藏族队员。你说怪不怪,一见面我就特别喜欢他们。他们的故乡是西藏的雪山,我的故乡也在山上。我父亲是农民,我从小在玉山长大,14岁跟着父亲上山打猎。我爱山,藏族队员也爱山,这种爱是说不出来的。还有,我们都是苦出身,他们的经历和我差不多。这次来珠峰,我原想,和内地的队员不熟悉,一定会孤单的。谁知到了西藏一接触,哈,这么多好朋友!内地队员待人都这么好,好人在一起,就马上是朋友,就像早已熟悉了一样。”藏族队员关心人,是没有多少话的。暴风雪那天,藏族队员从3号营地最早下撤了,伍玉龙也跟着他们撤下来。过了1号营地,伍玉龙渐渐感到体力跟不上藏族队员了。走在最前面的加措发现了,他抹了一把眼睛和嘴上结成的冰霜,走到伍玉龙身边,两只大手一提,就把伍玉龙的背包放在了自己的肩上。伍玉龙很过意不去:“加措,不行,怎么能让你背两个背包呢?”加措笑了笑,向他挥了挥雪杖,向前走了。

伍玉龙很感动,说:“怎么回报这种友情呢?这友情是钱能买来的吗?”我也要说说我的体验了。

这次来珠峰,行前的几天,我便常和女儿说话。女儿小羽虽说已上高中了,但在我眼中仍是个太小的孩子。奇怪的是她的话突然很少,总是我在说。一天,她终于问我:“爸,别人说去那里很苦很危险,氧气又少,弄不好要……真的吗?”我望着她,突然感到这孩子长大了。我说:“那里是很苦,但这苦队员们能吃,爸爸也就能吃。爸爸为什么去,你会懂得的。至于危险,绝不会有,你信吗?”她点点头,说:“信。”离京前夜,夜已很深了,女儿仍没有睡着,不住地翻身。她知道我也没有睡,悄悄下床推开里屋门,站在了我的床边。

“爸,明早我要去上学,不能去机场送您了,给您个小东西吧。”她把一只手伸到我的眼前--哈,一个很小很精巧的小毛线娃娃,还有两条可爱的小辫儿。“爸,让她替我陪着您去珠峰吧。我等着看您发回来的好消息!”我接过,亲亲她的头说:“谢谢,谢谢女儿。从今天起,这小娃娃就是一个小‘你’了,爸爸会一直把这个小‘你’带在身边的。”她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朝我摇摇手,转身默默走了。

在珠峰的冰天雪地之中,这个小毛线娃娃一直挂在我铺位上的帐篷顶。多少次,暴风雪来了,她就为我晃着,跳着,翩翩起舞,看我和队员们一起谈笑着,笑傲帐外那漫天喧嚣的风雪。

从拉萨进山前,我给家里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小羽在电话中急切地说:“爸,您不是带着‘随身听’吗?它能收听电台广播的。我去电台给您点了一支歌,什么歌先保密,播出时间还没通知,您注意收听啊!……”我高兴极了。她点的歌我已猜出,准是三毛的《橄榄树》。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支歌,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为了这支歌而一再进藏进雪山的。

一到珠峰,我就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队友们。大家都很兴奋,台湾的队友更是激动:“张记者,你有这么个女儿,好让我们羡慕!听歌的时候,我们得一起分享啊!”我笑着说:“这是咱们的孩子为咱们送来的歌。”一有空闲,尤其是晚上,我便拿着“随身听”拨来拨去寻找。暴风雪之夜,伙伴们常围着我期待地问:“有了吗?”或静静地把耳朵贴在我手中的“随身听”上,边用力地倾听,边嘴里说着:“快了,下一个,下一个就是……”风声。只有帐外呼啸的风雪之声。那么狂暴、那么喧嚣,似要吞没这天地。

一群抛家舍业的男子汉,在冰天雪地的帐篷里,这样执著地在收听一个孩子送来的歌,这本身就是一首无声而动人的歌了。

珠峰离北京太远,收音机中杂音很大,且只能收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播出这支歌的是哪一家电台?波长是多少?播出的时间等等都不知道,要收听这支歌真是很难。但我又感到这些并不重要,女儿送来的这颗小小的温暖的爱心,我已收到了,收到,也就化成了我对这世界的一种深情和厚爱!我不就是为了寻此而来的吗?我身边的所有登山者,代表海峡两岸的炎黄子孙,来珠峰寻找的,绝不仅仅是辉煌的登山之梦,更是对人世间的一颗爱心,一颗热爱生活之心。

暴风雪终于过去,几天后,队员们要告别大本营上山了。这一去,他们将在山上与风雪及死神搏斗一个多月。临行前,台湾实力最强的队员吴锦雄进了我的帐篷,他转一转,看看我,没说什么又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望着我笑笑,坐下不语。

我问他:“锦雄,你像是有什么事?”“……没有,没有。”“说吧,别瞒我。”他不好意思极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张记者,明天我要上山了,今天夜里我想……听听妻子给我录的一盘录音带,那里面……有我五岁的女儿对我说的话。可我的‘随身听’坏了,所以想借你的听听。我知道,你一直在收听你女儿给你点的歌,如果就在今晚播出那首歌怎么办?……向你提出这个请求真不好意思……”我望着他,马上把“随身听”放到了他手里。

他不住地感谢:“明天一早,我就还你!”说完起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了他:“锦雄,明天早上也不要还我,放进你的背包里,带上山吧!让它代我陪着你,愿你保重。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他一愣:“那……那怎么行?你还没有听到女儿给你点的歌呢!不行不行!我绝不能这么做!”“听到了,我已经听到了,真的……”他望着我,我望着他。我们的手握得很紧,很热……次日,我送他和伙伴们上山。走出很远了,他还不时地转过身来,挥着拳头向我示意。那是所有队员的决心。当看到他再次感谢地向我挥了挥手,转身大步向珠峰迈去时,我仿佛听到了那歌声: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涧清流的小溪……”女儿小羽为我点的歌,我在北京的很多朋友都听到了。有的朋友就是听到了这支歌才知道了我的行踪,专门去订了一份《中国体育报》,天天关注着我们的登山进程。一位好友也去电台给我点了一首《归来吧,美丽的五月》--因为我们将于5月底返京。一打听,当时应听众点歌的只有北京音乐台,而我们在西藏是收听不到北京音乐台的。

播出女儿点的这首歌的,恰是北京音乐台:“我爸爸随登山队去珠穆朗玛峰了,他在冰雪之中一定很艰苦很寂寞。我很想他,愿他听到这首他最喜欢的《橄榄树》……”好女儿,爸爸听见了,那歌声动人而美丽,将永远响在我的耳边……这些,当然是我下山后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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