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中国这30年类似于美国19世纪末的“镀金时代”,而当时最显著的人物都被刻画为“强盗巨头”、“万物之主”、“致命的少数”,这一时期也被称为“纯真时代”、“挥霍时代”、“改革时代”、“企业时代”、“自信的年代”、“美国文化复兴”等等。中国当然要复杂得多,北岛在《八十年代访谈录》中说,任何国家在现代化的转型期都经历过商业化的冲击,但没有一个像中国这样动荡惨烈。有意思的是,在关于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反叛史叙述中,商业史大部分被忽略了。商业似乎是个坏家伙,它搅动了中国的资本主义精神,但没辅以新教伦理。商业是个象征性的对立面,反叛者因反对它而定义自身。2000年京城有过一次大讨论:保尔·柯察金与比尔·盖茨谁是英雄?直到现在,也没有哪个商人能进入伟大的领袖、战士、哲人和诗??之列。是的,高2米重2吨的雕塑《偶像--马云》将落户杭州的CBD,但马云未必希望落得这样不朽的名声。
江山不幸诗家幸,《中国企业家》成了商业中国历史的底稿,近距离窥视了企业家从富到贵的进化过程,狠心在他们睡不着觉的地方扎了一针,先后见识了老钱新钱的众生相,系统收录了这些历史过客的“呈堂证供”。
很多同行羡慕《中国企业家》“在关键时刻采访到关键人物”的能力,比如2003年10月封面专题《张瑞敏:海尔雾中行走》,2005年1月《陈久霖:谁搞垮了中航油》,2009年4月《王石:万科归零》,2010年2月《李书福真相》……但在观念混乱冲突的时候,《中国企业家》的企业家立场也屡屡遭受质疑。《财富》有过著名的摄影专题《让我们来歌颂那些名人》,但主角并不是优秀的商人而是南方的佃农呀,《中国企业家》为什么要歌颂那些名人呢?
2005年1月18日,牛文文在编辑部发了一封《学习〈福布斯〉好榜样》的信,提醒道:“美国市场对于最近的企业丑闻显示了极大的愤怒。尽管如此,《福布斯》杂志在其500万读者面前仍然扮演着商业社会拉拉队队长的角色……不要为我们的企业家立场而不好意思。在中国最终成为成熟商业社会之前,提倡和推进中国式商业文明,强调商业和商人话语权,仍然是《中国企业家》的使命。我们的同人没必要因此觉得有愧于媒体人公正的天职。”
几年后,牛文文真的去做了中国的《福布斯》--《创业家》杂志,而《中国企业家》仍然要担负“让中国商业更受尊重”的使命。回头看这25年,这真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其风险程度不亚于浮士德与魔鬼的交易。当年亨利·卢斯创办《财富》,是要从市侩商人中寻找出伟大的榜样,否则怎么是“美国世纪”呢?《中国企业家》报道了那么多企业家榜样,也想反证这是真的“中国世纪”。但是,万一这些被寄予重托的人,最后证明只是《黑客帝国》里第N道试错的程序,而不是救世主尼奥呢?谁也不知道答案。中国的第一代企业还不知道自己能否善终,已经学做慈善的他们也不知道能否打破那道诅咒--“富人进天堂,比骆驼穿针眼还难”,最终让天使都为他们歌唱。
有人问:“大家乐于看到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投资市场、消费市场,但我们是否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灵魂市场?”别的不敢说,中国的企业史不仅是财富史、交易史,它更是丰富的文学史、人性史。我很荣幸有这一段在《中国企业家》潜伏的经历,这会像一个烙印一样,在我的热爱杂志的职业生涯中永远留存。
1999年夏天,我最后一次经过大学校园,在我们曾经住的男生宿舍墙上,有人用毛笔写了八个大字:“洗尽铅华,永失我爱。”那之后,我毕业了。
(文/丁伟,《中国企业家》高级编辑)
张刚:归去来兮
2002年4月3日,大雨如注。走出鹏润大厦,搭出租车去五矿大厦。
如果讲自己跟《中国企业家》的故事,这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
在鹏润大厦B座10楼,我跟国美公关部的康竹佳沟通了一个多小时,很简单,我们要采访黄光裕。尽管对国美丝毫不陌生,但一周前接了这单任务后,我还是在网上搜罗了半天,结果很震撼--诸如“黄光裕是黑老大”之类的耸人标题在多个论坛里比比皆是(其时正值业主跟鹏润对抗)。震撼归震撼,我还是得跟对方说国美的种种开拓之举--比如在沈阳、在天津、在济南跟本地商家的强势对抗,极力压价,强龙最终盖过地头蛇,以及这对中国普通人消费家电的种种利好。
沟通结果还不错:对方答应安排黄光裕的专访。
我把这个结果告诉了李岷(那时她还是个黄毛小丫,嫩,羞涩)。两个月后,杂志上有了一篇黄光裕的专访:《15年赚取15亿的个人传奇》。另一个结果,是跟《中国企业家》道别,结束了在那个当年像极了小作坊的杂志社的见习工作。为时80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当时的财务把我的名字写成“张罡”。
有几件事、几个人,比较难忘。
一是烟民的习惯。头天去(2002年1月10日),先问编辑秘书小董(董庆兰):“哪能抽烟?”她说:“办公室就行吧。”不太确信的样子。我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没多少活可做,抽烟吧。
正抽着,老宋(宋铁军)来了,坐我旁边的位置,大呼小叫:“哎哟,哥们儿,你怎么能在办公室抽烟哪?”
“那我哪抽去啊?刚问小董,说办公室就行。”
“那可不行,你得去楼头抽吧。”
“好吧。”
另一个印象深刻的,是设计中心门口的胖子,张军,人称“OPEN”。慢条斯理的,说话走路都是。听说,那时候杂志设计要外包。几个人把稿子攒好,到核红的时候,OPEN熬几宿,打一车奔西直门,送到一设计高手那儿。隔天去取,人家全设计好了。
你瞧,后来的所谓国际化大刊,就这么一点点做起来的。那时候,正式记者只有仨,主编、执行主编也三个(所谓“铁三角”),编辑只有老宋一个。
造化弄人。
5年后的2007年4月3日,天气晴好,又到了告别的日子。
离开的原因,是老牛过高地估计了我们的承受力。7个半月之前,正是受他和房毅所描述的“国际化大刊”之感召,才弃另一家门户网站而选择来《中国企业家》。显然,结果是令我失望的。既然失望,也就没必要屈尊,更无须折腰。在多年的媒体工作经历中,我一直奉守的是“有尊严、有激情、有乐趣地工作”。
好了,那一段又清零了。乐见其成。
记得这次报到头一天,说要去郊区打真人CS(反恐精英游戏)。当时有一女记者,个子不高,眼睛透亮,冲锋陷阵永远处于前锋位置,带着一股冲劲。这姑娘就是刘涛。后来发现,她工作也是这路数,喜欢干带挑战性的工作。印象深刻的是她用两个月时间,做了一期封面,讲上汽收购双龙败北的故事。
对美术编辑许谦也印象深刻,大个儿,些许白发,剽悍,直率;开一辆POLO,被王超形容“1.4排量的车也能开出推背感来”。工作也绝不含糊,他设计的版面,大气、流畅;但有时候也不得不糊弄糊弄老牛。
那段时间,《中国企业家》已处于盛年,可谓人才济济,编辑记者队伍稳定,而且形成了独特、务实的报道风格。如果此一势头持续几年,前途或不可估量。
一年后,《中国企业家》遭遇变故,业界甚至将之视为财经媒体变局之一。
2009年10月19日晚,MSN上跟李岷聊天,她问我是否考虑回来,所以,就有了两个月后的回归。
正式上班,是12月18日。实在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曾在9年时间里打造起《中国企业家》内容风格的老牛,带着他对内的强势、独断,以及在外的通达、辉煌及人脉,去创业了;带走了申音、刘涛等人。
这还在其次。在老牛走人的震荡之后,编辑部保持了足够开放的心态,短时间内聚拢了大批采编人员--这让原有的激情、务实风格逐渐被稀释。但那些有追求、有梦想、职业素养高的编辑和记者依然还在,他们是采编在内容上的中坚和基石。
如今的《中国企业家》,阵容已壮大至100多号人,大编辑部内也有50人左右。它处处像一个中年人,沉稳,大度,气势宏大;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已经渐渐告别了创业时的草莽,它是靠一套制度和体系在运行,尽管有时这体系可能也不那么可靠。
说实话,为《中国企业家》25周年写点东西,让我很纠结。因为我大致知道自己会写些什么,当朝不修史,也会为人讳、为事讳,屏蔽、淡化掉很多东西。
2010年7月初,再度带记者去鹏润大厦,跟国美的公关沟通采访时,旧事重提,我也大有物是人非之感:此时董事局主席已换做陈晓;此前,陈晓辞了总裁一职(保留董事局主席),王俊洲接任。江湖如是,人来人往。
当然,结果也是对方答应安排陈晓和总裁王俊洲的专访。
一个朦胧的想法浮现脑海:不会又到跟《中国企业家》告别的时候了吧?
25岁。人生有几个25年?遑论一本刊物。
25年中,又真正有几年会身处盛年?自东华社长二次创业至今,不过14年。
十年一剑。这本带有强烈使命感杂志的未来,最终会是一个宿命吗?我们可以看到它在努力保持基因,并求新、求变,也能看到它摆脱不掉的痼疾。
从作坊到国际大刊,可能只有一步之遥,也可能是一层永远戳不破的窗纸。无论如何,上苍总会眷顾那些有思想、有准备的人以及组织;但机遇总稍纵即逝,在开启下一个25年之际,我们真正作好准备了吗?我们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了吗?
即使没有,退一步说,身为职业媒体人,我们总还要做点什么吧。
(文/张刚,《中国企业家》编辑部主任)
施星辉:商业排行榜之囧
倏忽之间,《中国企业家》杂志的排行榜工作已经有了10个年头。
10年来物是人非。《中国企业家》的排行榜,最初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东华社长和原高级编辑宋铁军的《财富》杂志之旅。本人也是耳闻了这一段???事,对于此行的重大意义,同人们可能会有很多解读。在我看来,它最大的意义在于,促使本刊确定了要做排行榜的战略方向。众所周知,《财富》全球500强让《财富》杂志名动寰宇,特别是在中国企业界影响巨大,到现在还是有相当一批企业以上榜为荣。这次对《财富》杂志的拜访,让杂志高层更多地在这方面得到启发,随即就有了后来的调研部设置和相关榜单。因为,在我2000年踏入陶然亭公园附近的办公室时,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张贴在墙上的《财富》杂志500强的套红封面。
排行榜的第一个项目是调研性的报道《中国企业家汽车消费调查报告》,这应该是《中国企业家》杂志历史上由本刊采用定量研发方法所写作的第一篇类似的稿件。第二个项目是关于中小企业电子商务,略有点排行榜的雏形。
2000年国庆节之后,杂志社搬迁到北四环边的五矿大厦办公。在这里,杂志的排行榜业务才算真正开始,第一个榜单就是21家“未来之星”了,到今年它整整做了10年。在该榜单颁奖会的基础上,形成了“中国企业‘未来之星’年会”的年度会议品牌。2001年以后,在编辑部内部正式成立了调研部,主要任务有两项:第一,配合重大选题,开展专项调研;第二,制作排行榜。
“未来之星”榜单的创设,说来也有点偶然性。2001年前后,国内舆论风传创业板马上要推出,本刊正好想关注中小成长型企业,遂决定推出一个榜单。因为刚刚进入21世纪,就定了上榜数量为21家。前两届的榜单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第一届的候选企业主要来自国内主要券商的上市保荐名单,第二届的范围也只是稍微扩大到相对热门的新企业;评选的指标和问卷也相对粗糙。
自第三届(2003年)开始,我们通过广泛搜索各方企业来源,比如各省市经贸委的中小企业扶持名单,科技部“火炬计划”的企业名单,及各省市自行确定的中小企业重点名单;候选样本规模一下子到了10 000家的数量级。修订之后的评估体系更加规范,评委团也更具权威性(部分评委10年来一直在支持我们的工作,令人感动)。也就是在这一届上,选出了一批灿烂的新星,这其中包括目前中国互联网经济领域的领袖级企业,比如盛大、腾讯、携程网等。这里需要提及盛大,当年的盛大与韩国游戏商的谈判几近破裂,舆论普遍担心它面临“断粮”,可能难以为继。当时本刊编辑部讨论之后,根据盛大主动填报的资料(财务数据是由陈天桥本人亲自签字并盖章,传真至本刊调研部),我们分析认为盛大所创造的点卡收费模式,及拥有的网吧合作体系,才是它的真正商业价值所在,因此它会安然经历此番风波。“未来之星”的10年,见证了中国中小企业蓬勃发展、群星闪耀的一段辉煌:金风科技、百度、华谊兄弟、如家、百丽国际、特步、雷士光电等等,上榜企业名单还可以列举很长……
2003年“非典”之后的某个夏夜,编辑部在西郊大觉寺开了个头脑风暴会,当时“杀人游戏”刚刚流行。在纳凉之余,大家热烈讨论定下来了“25位企业领袖”的榜单方向。在此之前,作为一个选题,在本刊创刊200期特辑上,调研部发布了准排行榜“最具全球竞争力的企业家”,当时柳传志、刘长乐等20人上榜,其时也是刘长乐第一次被内地商业媒体重点关注。年度企业领袖榜已成为年度中国商界领袖的“名人堂”,该榜单已经连续制作了8期,每年在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进行颁奖。
自2000年以来,本刊一直聚焦于上述两个排行榜,而没有推出新的榜单;而这期间随着财经类报刊的竞争白热化,圈内的排行榜一度显示出铺天盖地的势头。原因也很简单,一则本刊对推出新榜单比较慎重,因为榜单代表了杂志的价值导向,而不是招揽广告的工具;二则在专注做好现有榜单的前提下,考虑到内部人力储备,采取宁缺毋滥的方针,要做就要到位,否则就不如不做。《中国企业家》在2009年推出第三个榜单,“商界木兰”--中国商界最具影响力女性榜。目前本刊研究部正在酝酿关于跨国公司本土化指数的年度项目,不仅仅是遴选出在华业务整体表现卓越的跨国公司,更会在此基础上发布年度指数,作为衡量外资企业在华的商业成功与社会价值的年度晴雨表,并发掘其中的学术和政策价值。这个项目,可以看做是排行榜的20版本。我们也希望能借此在业界再一次做个先行实践者。
回首这10年中国媒体排行榜的风云变幻,《中国企业家》杂志的排行榜业务,应该说曾一度走在前列,并在相关领域确立了强有力的品牌。对于排行榜与杂志出版的关系、排行榜在传媒整体价值链中的位置,也有相关的探索。但是对比国外大刊,不管是《财富》杂志,还是《经济学人》,我们在对排行榜的本质和规模化运作方面,还有着某种差距。
不管对排行榜有多大争议和非难,这些年排行榜已经开始向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渗透,成为对某个领域的信息集中进行数量化整理的主要方式。因为它的基本方法是比较和分类,因而也是促进人们更好地认知周围环境的一种手段。作为业内人士,笔者这些年曾经主导或参与了若干商业媒体的榜单制作,其中甘苦也是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