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还如当年那样,拍抚着我的头,眼睛里竟然蓄起泪水。
我的心猛然一动,这种爱抚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清晰在眼前。虽然时隔多年,几经沧桑,还是对这种感觉迷恋、享受。再看到他那深情的泪水,怜惜的眼神,泪水夺眶而出,那份对自由的执着早已忘却,只有数不清的委屈、担忧、惊吓,说不明的情意纠缠。泪水似这春天已经飘落的桃花,纷纷洒洒完全飘落在这春风之中。
我哽咽不能言,断断续续道:“老祖宗。。。懿旨,灵惜此生已死。。。不许再踏进紫禁城一步。。。。主子,灵惜已经没有了,现在只能是乐天了。。。。”我哭出声来。
皇上拉过我,抱我入怀,“我知道,知道,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待我平复心情,他又道:“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跟我回去吧,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好么?”
“可是,老祖宗懿旨。。。”
皇上放开我许久不言,我知道他很为难,太皇太后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慈爱的祖母,他不能因为她归天就违抗她的懿旨,就像当年在宫中他不能保护我一样。
“丫头,对不起,能不能委屈你,不要名分,不进紫禁城,就住在新建的畅春园如何?那里景色优美,夏日凉爽,我会经常在哪里陪你的,好么?”他有些苦涩地说出口,我却不觉得有多么委屈,正好我也不愿意进那个牢笼,畅春园无论如何也比那里自由些。至于名分,那些对我来说都是浮云,只要不再牵连到青垣我就感谢上苍了。可是垣哥哥。。。心意又乱,刚刚升起的对皇上的柔情瞬息烟消云散。
“乐天不委屈,一切听主子安排。”我平静答道。
皇上拉我入怀,亲着我的额头道:“好丫头,不要再离开了,那日在西郊远远望着你,知道你没死,我是多高兴你知道么,多想上前留你下来,可你就那样挥了挥手走了,对我一点留恋都没有。你去照顾生病的纳兰性德,去为他上坟,就没想过见一见我么?”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计较起来纳兰的事,出乎我的意料,又让我害怕,皇上真是记仇啊,这么多年的事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主子,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不敢让您知道我还活着,我。。。您不要在意这个,纳兰大人只是朋友。。。。”
“我知道,你不用害怕,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在他坟前弹了一曲《高山流水》我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他打断我的话:“给我也弹一曲怎么样?让我看看你的琴技怎么样了,在这风月雅地,有没有沾染几分江南风情?”
我从他的怀抱出来,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身取下兰若琴,放好之后,焚上香,问:“主子想听什么?”
他暧昧地笑吟道:“苹叶软,杏花明,画舡清。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是《鹤冲霄》,一首含蓄雅丽的男女情歌。对这首曲子我并不是很熟,因为我这些年过的是绝情灭爱的日子,可是皇上有命,不得不从,手起琴响,一曲情意绵绵的曲子被我弹得磕磕绊绊,最后皇上实在听不下去,笑出声来。我忙着致歉,说自己不熟。皇上却笑得很开心:“看来我的丫头这些年是真的没有经过情爱,过得萧瑟了些。”原来他是看看我这几年是否移情别恋过。可他哪里知道,在我心里,从不许对他生情,哪里来的移情之说。
皇上忽然想起了原敏,问我:“你前儿让原敏给靳辅送钱,被我给拦了,他去的晚了,我们一行正好从河道上下来,向杭州来,就让他跟着回来了。”他把袖子里的银票拿出来,递给我道:“五千两,丫头你挣钱有道啊,也够大方。这两年给靳辅送了多少钱?”
我接过银票,答道:“没有多少,这陆离楼也不是我的,是李姐她的善心。”
不置可否的一笑:“为什么给靳辅钱?你不怕他把你的钱都贪了?”
“我给靳大人这些钱是让他给民工们加薪的,有一年冬天见河工下河淸淤,一点防护没有,冰砬子把腿割的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实在是触目惊心。我问他们是不是河道上的大人逼迫他们的,他们听了惶恐不安地摆手否认,说是靳大人被革了职,朝廷不拨款,靳大人没钱,又要给他们修堤,日夜愁劳,忧思成疾,他们感念靳大人为民之心,自愿下河的。靳大人为国为民不惜己身,修河固堤辛劳无比,又是难得的清官,怎么可能贪我的这点钱。再说就算是他都贪了又如何,只要他能为主子、为老百姓修好河堤,就算是再要这两倍的钱,我也给他送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沉重,便换言笑道:“主子有识人之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靳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还在这问我,分明是故意难我呢。”
皇上听了一笑,道:“丫头果然圆滑了许多,知道拍马屁了。靳辅之事是我被汤斌他们搅的了,这群人不赞同靳辅的修河之道,辩论了许久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才决定南巡的,主要目的就是实地考察一下,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那谁对谁错呢?”
“我认同靳辅的理论,也信得过他这个人,已经令他官复原职了,还加了太子太保之位,让他安心治河,不受他人言论干扰。”皇上拉着我的手道:“没想到我的一时犹豫竟然苦了我的小丫头,听原敏说,你成年累月男装打扮,从来破衣烂衫,不为自己花一分钱,把挣到的每一文钱都拿去给靳辅。傻丫头。。。”他爱怜的揉了揉我的头,那熟悉的抚摸又让我心头一热,原来我对他手的温度还是那么深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