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最靠里面的地方是一座简朴又不失大气的木质阁楼。阁楼上并没有多余的纹饰,看起来是制作者尽可能的简洁省略,才有了这样多一丝都不美观的阁楼。这是朝国长公主的寝宫,尽管它完全称不上“宫”这个称谓。
此刻朝国长公主刘熙正坐在阁子后院的一张石桌前,面前摆着一个青花瓷盘,盘之搁着白玉的茶壶和与之配套的瓷杯,只闻那香味,就知道这是今年刚刚从南方献上来的贡茶,这是由十八味中药材,配上一种长于高山峰顶上的茶树最嫩的叶子尖端炒制而成的,自带着一股药香,有养心补气的功效。桌上还摆着一张简单的铜灯,是侍女扶灯的造型,此刻,长公主刘熙一根手指正好搭在那盏灯的侧面上,有规律的扣着,她身旁的一个侍女晓得这是她在思索,便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或是悄悄地给杯中添些茶水。侍女的眼睛偶尔会瞟到那跪在地上、衣衫脏兮兮的男子。他一直低着头,死死地看着地板上的木纹,似乎是丧失了神志似的……
“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你也知道,倘若有人发现你在我这里,会是什么后果.”刘熙看了一眼方洛德说道。见他并没有说话,就又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想活下来,就要毁掉这张脸。不愿意的话,从这扇门出去,你的姓名,在于我刘熙无关。”地上的人沉默半响,说了,“愿意。”刘熙挑眉,这孩子的声音刚刚救他的时候并没有细听,此刻才发现,他竟然有着如此悦耳的声音……刘熙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对身后的女子颔首,身后的陪茶侍女迈前一步,柔声说道,“若论是让人看不出的易容术,最好便是将原先的面容彻底、永久的改变。一是用刀剑、匕首,火灼之类的方式毁掉容貌,一种是通过药物改变人的容貌,两种若是比较哪个更痛苦,其实各有千秋,就算是药物改变,改变的过程也必然伴有如刀割般的钝痛的……公子若是已经下定决心,那就请选一种吧。”这姑娘别看年纪轻轻,却是极其精通药理,她本是药王孙超的女儿孙茶,跟着他父亲学了一身她茶艺,同等的茶叶,经她手泡出,总是与他人不同。方洛德抬起头看了这二位女子一眼,茶儿发现这位公子真的有一张清秀极了的脸,想必他是不舍得毁掉的吧?那男子却说话了,动听的声音似乎是疲惫之至极了,“用药吧,想必用药不易察觉些。”茶儿怔了一下,想不到这身体柔弱、声音动听的男子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交出他可算是上等的容貌,她征询地看向长公主。刘熙点点头,茶儿又对地上的男子说:“既然这样,从今往后的一个月,就由我来照顾公子,还希望公子能稍稍配合些。公子请起,我带你到你的住所先歇着吧……”方洛德用力撑了一下地面,可怜他的腿已经被尚刑司的人打到筋骨尽断,腿上竟然吃不得一点儿力气,又栽回地板上。
刘熙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道,“这尚刑司真是越来越狠辣了,他应该是腰部一下筋骨断掉,茶儿你去扶着她些,去给他从宫外找个大夫瞧瞧。”茶儿领明蹲下身扶起方洛德,朝门外走去。身后又传来长公主的声音,“记着,方洛德这个名字也是不能再用的了,从今往后,你就随着茶儿的姓氏,叫她一声姐姐好了。记住,从今往后,你叫孙艺好了。”“是。”
门被缓缓关上,门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灯光摇曳下,只剩刘熙一个人坐在灯光下,仿若剪影一般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
程楠醒来的时候,他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晃了晃头,终于清醒了一些。他猛地摸到后脑勺,没有一丝痛感,仿佛昨晚的事情只是他臆想似得。我们静默地开了,柔儿端着一盆水走进来,见到他醒了,笑着说:“公子醒了,今儿个倒是不用奴婢叫了呢。”程楠又躺回到软榻上去,问道:“我昨个儿是怎么回来的?”柔儿一边顶着擦脸的帕子,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公子自个儿回来的啊!奴婢来看你回来没有的时候,你早就上床睡觉啦。”“哦·······”程楠有些疲倦的抚了抚头,看来送他回来的人真是做的滴水不漏,这丞相府也算上是戒备森严,光他这住的院子里就有不少暗卫,可这人竟然能任何人都不惊动的送他回到房中!这是一种威胁吧,若是他说出昨晚发生的事情,恐怕那人会再次用同样的手段进入他的房中,将他杀死。程楠耳边响起那并不算得上悦耳的声音,在他听来,那冰冷声音的主人,仿佛见惯了生死,说出的话,竟然带有一种仿佛经历过很多事情的疲惫感··········可是她才多大啊……程楠用力地甩了甩头,先把昨晚的事情甩出脑海,这些事情,记着只是给自己徒添烦恼罢了。
第二日清晨,方洛德,不,是孙艺,从房间中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孙茶在廊下整理药材,所以靠近她,踌躇了半晌,唤道:“姐········”孙茶仰头看了看他,笑着说,“我已经把你的药熬了一份,只是需要但时间比较长,待会,你去咱们园子里的药坊里去拿药,这要是不能加糖喝的,倘若是太苦,你也就忍着些··········”虽已晓得这是在关心他,也便笑着点头答应了。
喝这药之前,孙艺已经设想过这药是多么难喝,然而当一个药坊丫头替他把药拿来的时候,他简直不相信这是药。只是颜色发黑,但是发出的气味竟然带着一股甜香,想是里面加了薄荷,还带着一丝清冷,若是不看颜色,真心以为这是什么饮料呢。孙艺端起药碗,将嘴凑近药碗,轻轻尝了一口,差点儿吐出来,这药倒是真的难喝,嘴里的味道和鼻中的味道完全是两种感觉啊!这样一对比,恶心的滋味儿真是难以压抑······。孙艺几乎把没喝完的那口再吐回去。但是想想孙茶今早上给他讲的这药用了多少珍贵的药材,用了她多少时间来研磨,又花了多少时间去熬煮,只能强忍着恶心咽下去。一瞬间他突然明白,长公主为何要他更名改姓?甚至变换容貌,因为一个本来不应该活在世界上的人,想要活下来,那么活着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的生死关乎着很多人的生死,为此,他需要付出代价,他应该是一个活在世界上的错误,然而他不能让别人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几乎是这样催眠着自己,他才喝下了那碗难喝的药汁,那药汁不知里面到底加了什么,越喝到最后,竟然有车灼烧的痛感,然而这是绝不可以加糖分的,孙茶今早早就和他说过,这药中含着的最有效的成分与糖分混在一起,会转化为一种剧毒,是可以化人肺腑的·····孙艺难受得一口气喝完这碗药,那侍女又从外面端进来一碗,这是用来治他的腿,帮助接筋续骨的,这几碗药下来,孙艺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发白了,早早的就因为身体难受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