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风玲拉着夏轩一路疾奔,好不容易甩脱方参等三人,风玲仍旧不敢大意,故意用沙土将地上的脚印填平了,兀自在东南西北各踩十数个一模一样的脚印,最终顺着脚印的印记向西去了。
夏轩被她带着一阵东南西北的乱晃,此时此刻哪里还分辨的清楚方向?又随着风玲翻上一座小山岗,至此方才彻底停歇下来。夏轩但觉口干舌燥,四肢乏软,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再走,当下靠着一颗小松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显是疲累已极。风玲亦感疲累非常,她自与方参等人勾心又斗力,到得现在,实是心力交瘁,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抓紧时间大口的吸气,尽快的恢复体力。
过了半晌,风玲毕竟比起夏轩来有些内功底子,体力恢复的也要迅速一些。她四下望了望,这小山岗四面空旷,山下便是一条平坦坦的宽敞大道,显然并非绝佳的隐蔽之所,若是那方参等人追来,他们再要逃遁就可难了许多。正自发愁间,见夏轩站起身,作揖道:“承蒙风姑娘出手相救…”风玲白了他一眼,道:“客套话还是省些力气再说吧!”夏轩没来由的吃了个闭门羹,不禁挠了挠头,道:“风姑娘,那三人冲我而来,却是无缘无故的连累了你,当真好生过意不去。”
风玲脸色变了变,漫不经心的说道:“之前我假扮乞丐作弄于你,如今替你摆平那三个小喽啰,那是我们两扯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夏轩忖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所以她才帮我。”但又觉之前风玲与自己不过是小打小闹,又何必挂怀在心?他又哪里能够猜透女孩儿的一颗玲珑心?当下只是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风玲见了他这副发痴的模样,心中有气,面上冷冷地说道:“书呆子,我问你一些事情,你可得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夏轩心中一凛,尚未来及开口,已听风玲问道:“那三个人没一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手,武功高深莫测,你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为什么要与你为难?”夏轩犹豫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风玲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肯说罢了。”
其实即便如实相告,那也没有什么。只是这其中的关节错综复杂,夏轩自己尚未能弄得清楚,却又让他如何诉诸旁人?风玲不知其中缘故,只道夏轩刻意隐瞒,当下说道:“你不告诉我,那也没有什么,只不过你既然信不过我,我们以后还是各走各的好!”
夏轩见她一副委屈受气的模样,心中过意不去,忖道:“那三人为‘九幽玄功’而来,告诉她又何妨?”当下还是耐着性子将自家被朝廷的‘紫蛟’灭门一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以及后来自己如何被云溪与慕清瑶所救,最后如何流落淮北,遇见风玲,其中细节要害,均是说的一字不漏。他本饱读诗书,口若悬河,然而此番经过说来却是平平淡淡,不加任何修饰,好像只是单纯的在还原当时的场景一般。风玲却也不觉枯燥,倒是听得极为认真,听到关键处,却是禁不住好奇还要问上几句。
一直说到夏轩在茶舍外听得那三人讨论夏家与‘九幽玄功’一事,风玲方才截口打断道:“这么说起来,他们与你为难,却是怕你泄露了什么‘九幽玄功’的秘密?”夏轩挠了挠头,道:“理应如此。”风玲上前一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可真糊涂,这三人就是冲着夏家去的,他们问你姓名的时候,你却还如实相告!”她顿了顿,续道:“这样一来的话,那三人若是猜中了你的身份,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夏轩长吐胸中一口气,自遭逢大难以来,他从未与外人说过自己的遭遇。如今在风玲面前一吐而快,却是想象不到的轻松自在,只笑道:“他们即便追上来,抓着了我那也没用。”
风玲奇道:“此话怎么说?”夏轩道:“他们为‘九幽玄功’而来,然而我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九幽玄功’啊,他们走这一遭,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风玲抿起嘴唇,蹙眉道:“这‘九幽玄功’究竟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竟引来这么多人的忌惮?”但想或是这些人学艺不精,才想找那劳什子秘籍,如若同自己爹爹一般厉害,那其实也用不着学什么秘籍了。
呆了呆,不禁又忖道:“听这书呆子所说,似乎夏家被灭门与这本书有莫大的联系。这其中关节,我却也想不通透。书呆子要真落入他们手中,莫非还能有命么?”
她想到这里,不禁顿足道:“若是爹爹在此,这三个小贼又何足为患!”夏轩从未过问她的身世,如今却是不得不问道:“风姑娘可是凌霄宫宫主风箫前辈的女儿?”他曾听夏行天提起过凌霄宫与宫主风箫的大名,然而凌霄宫远离中土,风箫其人又脾性怪诞,不容世俗,江湖上传闻风箫的武功如何出神入化,却是未曾有人亲眼见过。
夏轩对其所知也只限于夏行天提到的二十年前的奉剑台比武罢了,但想这位凌霄宫宫主可与慧元寺的方丈以及三清剑派的门主同台比武,身份可见一般。此刻这么一问,风玲却是变了脸色,说道:“什么风箫?!我没有听过这个人!”夏轩大感惊奇,说道:“风姑娘不知道风箫前辈么…”风玲捂住耳朵,大声说道:“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听!”
她的反应出乎夏轩的意料,不知为何提起风箫却是令她反应如此剧烈,当下揭过话头,说道:“风姑娘,如今我们暂时摆脱了那三人,但是难保那三人不会再追来。依我看…我们还是…”说到最后,那‘分道扬镳’四个字却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风玲的心思何等聪灵?不等他说完,便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下板起俏脸,说道:“你这是在赶我走么!”夏轩赶忙摆手,说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三人冲着在下而来,在下学艺疏浅,自保尚且不能,若是风姑娘因为在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当真是万死不能赎罪了!”风玲脸色稍缓,道:“你个书呆子,除却会念几句歪诗,还会做些什么?我莫非还要你保护不成么?”
夏轩挠了挠头,忖道:“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又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读书究竟是有用还是无用?若是无用,为何古往今来这么多人吃那十年寒窗苦?然而若是有用,那么为何我现在被三个草莽之人逼的如此狼狈?”当下这其中关节也实是想不通透,越想越觉这个问题无从解答,不禁愣在原地呆呆出神。
他本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此刻这个问题想不通却越是爱去想。然而越去想,更是难以想的明白。一时之间只感迷惘的厉害,也不知自己这十几年读书究竟是为了个什么。只觉自己往常小半生所追求的东西尽数成为虚幻,那些个什么四书五经也不知读来究竟有什么用,如今看来,似乎那么多的至理名言还比不上习武之人的一招半式。
风玲见他站在原地呆呆出神,不禁叫道:“喂!书呆子,你在想什么?”夏轩一惊,听得‘书呆子’三个字,不禁想道:“书呆子…书呆子…莫非读书读的当真是书呆子了不成?”风玲见他不理会自己,心中更加好奇,走到他身前,挥了挥手,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是白日痴呆了么?”说着,推了推夏轩,口中叫道:‘喂!我和你说话,干么不理我!”
这么一闹,夏轩至此才缓过神来,挠了挠头,颇为尴尬的说道:“风姑娘,在下失礼了…”风玲撇了撇小嘴儿,说道:“什么失礼不失礼?你方才想什么呢?”夏轩道:“胡思乱想罢了,对了,风姑娘,我想我们还是…”风玲截口道:“你若是要抛下我,那也直说无妨!”说着,眼眶儿不禁一红,说道:“爹反正是不要我啦,你不要我那也算不得什么,总之这世上也没一个人疼我!”
夏轩不料她说哭就哭,但见日光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大感过意不去,说道:“在下并非那个意思…”风玲立刻破涕为笑,说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我了?”夏轩道:“这哪里谈得上抛下不抛下?我只是担心在下连累了你。”风玲笑道:“你那点微末的功夫,离了我,岂不是要给人欺负死?你只管放心,有我在的话,谁都不敢欺负你的!”
她神情娇俏,修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地颤动,说不出的明艳动人,夏轩不禁心中一动,但觉自遭逢灭门大难以来,从未有人如此贴心待他。一时之间胸中热血沸腾,说道:“有风姑娘在,想那三个歹人也不敢有什么造次!”
风玲拍手笑道:“不错不错,他们怕我怕的厉害,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夏轩不禁莞尔,想到猫大多都温顺的很,像风玲这般泼辣顽皮的猫,倒是十分少见。只不过这种想法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