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夏夜,安兴村东头的老风家突然传出了一阵响亮的女人的嚎哭声。附近几户里还没有安睡的邻居都被这刺耳的嚎哭声惊得一愣:老风家?
老风家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风老头的老伴,五十几岁的刘氏,从来都是慈祥和蔼的模样;另一个是风老头的大儿媳妇,刚给老风家生了第三个孙子。
老风家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老两口勤快辛苦一辈子,虽然没攒下什么厚实的家底,但总算养大了三个儿子,前几年还顺利地给大儿子风大娶了个不错的媳妇。说起来,在西咸镇这片略显贫脊的地方,家境还是可以的。尤其小儿子风三,自幼喜爱读书,在整个西咸镇也是有名的才子,虽然一直没有考取功名,但庄户人家的读书儿,多少还是能让邻里生出些羡慕来的。
这大半夜的,哭啥?难道小孙子死了?
几乎所有听到这一声嚎哭声音的邻居都在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个念头。在出门之前又接着听了一阵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心里这个念头就更加落实了。老风家的小孙子死了!
几家邻居来不及多想,就急忙朝老风家赶去,才一出门却看见老风家一家子人正在大门口纠缠着。风三身子前倾正竭力往外走,风大拦在风三面前,而他们永远一脸慈祥模样的老母亲竟爬在地上,两条胳膊死死地圈着小儿子的一条腿,嘴里不断发出阵阵惨嚎。风二半弯着腰伸手拉扯着他的母亲。大儿媳妇怀里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婴孩站在一旁,门背后还有两个小毛孩伸出脑袋满是惊恐地朝面前的几位长辈看着。唯独不见风老头。
邻居们都愣住了,这是要做啥?
风三红着脸往外挣,风大黑着脸拦在面前,嘴里一声声怒喝着骂着,风三就是不回头、不松劲,拖着爬在地上的母亲一点一点往外挪。老母亲哭得越响越难过了。
又僵持了片刻,一直未露面的风老头才不慌不忙地从院里走了出来,手下拎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生气地朝风三扔了过去,低骂道:“出门连个包袱都不带,你能活几天!”同时叹一口气,向拦在前面的风大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拦了,风大迟疑了一下,便让开了。而此时,爬在地上的刘氏却嚎得更响更惨了,几乎要震破所有人的耳膜。风大媳妇看看了风大,又看了看老爹,便抱着小儿子转过身,招呼着门后的两个小子一起进去了。
风三接过风老头甩过来的包袱,明显得呆了一下,看着老头也不说话。然后低头去看刘氏。风老头再次长长叹了口气,弯腰拉扯了一把刘氏,喃喃道:“长大了,要飞了,咱也留不住,就让他去吧!”
刘氏理也不理,却嚎得更响,一声高过一声地嚎,嚎得风老头有些心烦意乱,拉扯刘氏的手上更加了几分力道,“哭个啥!只是出个门,又不是去死,你哭个啥!”说完,再猛力一扯,终于将刘氏从地上拉了起来。
刘氏继续嚎着,又要扑上去抱风三的腰,风三急得赶紧躲开了几步,终于和家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回过头看了一遍几个家人,仍然没有说话,将包袱往肩上一搭,便低下头匆匆地离开了。
刘氏继续嚎着,风老头、风大、风二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还未赶在近前的几位邻居仍然愣在当下。
十八年后,一位衣衫褴褛身形勾勒的中年男子,怀抱着一个不住啼哭的婴孩走到了老风家门口。
此时的老风家已破败不堪,大门紧闭,院内无声。中年男子在门外敲了一阵,等了一阵,又敲了一阵,又等了一阵,始终没有开口呼喊。同时,门内也无人应答。
中年男子似乎对这种情况略感意外,对着门发愣,没了敲门声,怀中婴孩的哭声越渐渐响亮了起来。
终于,有人被婴孩的哭声吸引过来,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也正转过身,看着来人。
来人是位老汉,正要开口询问,仔细看了一眼中年男子,接着“咦”地一声,问:“你是风家老三?”
中年男子想要回话,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沉闷的噫哑声。显然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突然一张口,竟发不出声音来!
老汉没有等到风家老三的答话,自顾自地说道:“家都败了,还回来干啥!”说完,目光从风三怀中的襁褓上扫了一下,便叹口气走了。
如此过了半日。中年男子仍然没有进门,不过总算遇到了几位还算熟悉的老面孔,简单交流了一阵,终于明白过来,老风家原来早就败了!
当年,风三突然出走,气病了老母亲刘氏,风老头也憋着一口闷气,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没过几年,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了。风大风二在料理完两位老人的后事之后,便不再安于活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等老人的丧期满后,也各自离开了。留下风家一座老院子,空了已将近十年!
重新回到老家,风三将屋里屋外收拾一新,带着个整日啼哭的婴孩重新回到了一众父老相亲的视野里。
风三自小便鲜做过庄户农家的苦重活,此时身边又抱着一个只会哭的婴孩,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辛苦了。偏偏风三性格又异常孤僻,与邻里几乎没什么来往,倒是村里几个日子过得同样清苦的寡妇时不时地过来帮衬一把。如此,日子总算也过得下去。
又十年又五年。
风三已显出一副老态之相,而原先怀中的婴孩却已长大成人。取名风四。
十五岁大的风四却已经过了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阶段,也许是与生性孤僻的风三在一起待得久了,也养成一副安安静静清清冷冷的性格。
这一日,风三正在家中翻看一些旧书,却莫名地心烦气躁起来。这时院门突然咣当一声被撞开,风四连跌带爬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惊叫着,“疯了!都疯了!”
听到屋外的吵乱声,风三微微皱了下眉,才刚一转身,风四已经冲到了跟前,正要开口喝斥,可一看到风四那双红得像血的眼睛后,立即呆了。
仔细看去,此时的风四全然没了平时的安稳模样,虽然喊出的声音是惊慌失措,但表情却显出些许疯狂和狰狞,尤其一对眼睛,红得简直吓人!
风三只呆了一刹那,接着再也不看风四一眼,丢下书就朝外面冲去。才一出门,立即就发现,变了,全都变了!
所有的人都疯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刮起了风,而且感觉还会越刮越大的样子,地上的灰尘几乎全被搅动到了空气中,远看已是灰蒙蒙浓浓的一片。
所有的人都在打架,撕杀,肉体与肉体以各种角度胡乱地撕打在一起,既凶残又野蛮,血腥味无比浓烈。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血与肉的撕扯,风三感觉旋晕,胃里一阵翻腾。他全身无力地瘫软下来,双手撑着地面,渗出一身冷汗。
撑在地面的手背上皮肤纹理越来越清晰,竟似飞速地生产扭曲起来,并且正向着一种狰狞的图案发展。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着,眼见长出的指甲越来越尖细,甚至已经开始弯曲。一股冲动的力量从身体里不可遏止地冲撞出来,难以控制。
在最近处打斗的两人终于分出胜负,倒在地上的那一个就躺在风三眼前不远,其脖颈上汩汩冒出的血液竟然对风三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和刺激。风三愤怒了。无名的愤怒让他瞬间爆发出可怕的速度,瞬间冲到那人身前,双手按着正要挣扎着起来的破烂身体,张开嘴巴就要向脖颈上的血注咬去。
砰!
一声闷响自脑后传来,接着风三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风三身后,一脸惊慌的风四扔掉手里的条凳,将已被自己打晕的老爹拖回院子,紧紧关上了院门。
先前风四紧跟着老爹出来,看到了老爹的异状,吓了一跳,立即意识到老爹也将变得和外面的人一样,疯了。老爹也要去杀人、去吃人了么?
想想就令人感到绝望。情急之下,风四抄起院中一条板凳,狠狠地朝着老爹的后脑拍了下去。这时候老爹正扑住一个重伤倒地的邻居,就要对着那人冒血的脖子咬下去。
老爹的后脑被打出了一个血洞,不停有鲜血从中冒出来,风四急了,也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心想着要是真这样一下打死了老爹,以后怎么办?
外面的人都在疯狂地撕咬在一起,场面太过骇人,风四怕极了,实在不敢出去找人。坐在地上,将老爹半抱在怀里,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老爹头上被自己打出的血洞。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外面撕杀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风四还是呆呆地抱着老爹,身上到外是血,渐渐忘记了恐惧。
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自脑后传来,风三恢复了意识,抬眼看了下一脸麻木相的风四,同时不自觉地伸手到脑后摸了一把,粘粘的都是已经发干的黑血。
发现老爹醒了,风四悲喜交集,小心地扶着老爹坐到了椅子上。老爹缓了几口气,却又沉默着。风四小心地在一旁侍候着,也没有说话。
许久,老爹终于开口了,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低声吐出两个字:仙兆。而开口之后,老爹突然显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