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市场活越来越少,妻子的单位终于在摇摇欲坠中彻底黄铺。只剩下了几个会计,还有两个厂长及科长主任在料理后事。当然妻子也被宣布回家,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愁。妻子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表情。宏伟理解她,毕竟工作了那么长时间,这冷不丁的回家,好象跳舞的脚步没跟上节奏,虽然还在那晃动,可是一切都变得不和谐。但又一细合计,原本也没改变什么,只是不知道现在白天的时间应该用在哪。正好孩子也早就放寒假在家呆着,没事倒好,拿孩子管着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是妻子晓红的心地是慈善的,她不会以孩子的一点淘气而嘴不停的唠叨。但也有让她心里非常担心的事情,那就是孩子越来越不正经在家呆着了。屁股象长了刺,脚下似乎安装了滑轮,就是爱走,只要是出了家的门,他就高兴,也经常的要钱花。尽管母亲怎么的说,家里经济不富裕,可此时儿子的耳朵象铁做的一样,根本听不见。只想着钱到手,好立即飞出家门,去实现他网络游戏上的梦想。
动手打,妻子是绝对做不出来。可是不打,照这样下去孩子要到什么地步呢?对宏伟讲,宏伟总含糊的答应,也是觉得没管教的必要。但是那报纸上有关网吧青少年坠落的新闻,还有那天网吧门口看到的,少男少女叼着烟的情景,让她的心老提起来。
不光是为了儿子,因为下岗了,心里象演电影那样,演绎出很多事情。越想越愁的慌,是啊!以后的日子不能让她不想,宏伟和她如今都下了岗,这个事实是残酷的,不想面对也没法。可是面对,哪有那么简单,光靠一句话吗?‘下岗在就业’那只是口号,又有几个人真的在就业了呢?唯一的出路就是到社会上打零工,有技术的靠技术,没技术的靠力气。但是靠力气吃饭又能维持多久呢?终究人会有老的那么一天。可以看得出来,靠力气挣钱,只是一时的。如果要是拿那做长久的营生,必定是越老家境就越困难。
想到这,妻子晓红走到衣柜的镜子跟前。仔细的从镜子里审视着自己,还很年轻,在她的印象里老是这张脸。虽然眼角已经出现了几道不太明显的细纹,但并没影响这张秀美的脸。看了看自己,又思想到马路边按摩店门口那些女人,她的心里有了些冲动,凭什么呢,自己要比她们好看的多。为什么不能去挣那份钱,趁着还能美丽几年,多挣点,多攒点,不也是一个好的办法吗!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心头停留就立即被赶跑。不能!绝对不能那么做。苦点能怎么的,累点又算啥!要靠本事和力气吃饭,出卖身体和脸蛋?别人爱谁干谁干,自己穷死也不挣那份钱。
宏伟基本上是出去半天就回家,快到年根底了,所以有几次妻子要出去找工作,都被他劝阻了。他是爱惜自己的妻子。他想:天挺冷的,要是在单位上班那说不了,多冷天都得去上班。可是现在下岗了,也眼看要过年了,冰天雪地的,所以不愿意妻子出去。在家呆到过了年,等天暖和了在找点什么事情干吧!也不差这几天。反正现在也不是很缺钱,自己多少能挣点零花的。
今天气温很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马路上的人无精打采的来来往往。西北风呼呼的吹,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每一丝风都象把刀,在戈着人露出身外的皮肤。到了中午过后,天阴了下来,看来是非要下点雪不可了。
宏伟觉得心里不得劲,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想想回家吧。在这站了一头午也没能干到活,确实也是天冷的缘故,在说快到过年了,谁家还装修。最多也就是干点搬家啥的,往楼上给抬些东西,挣不到几个钱,没什么意思,回家看看妻子忙活啥呢,帮着干点。这么合计后,宏伟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随便路过市场买了点菜带回去,等妻子把门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还是家里好,暖和,嘿嘿……”宏伟一边笑一边拉着妻子的手,妻子看着宏伟冻红的脸,略微的显出一点心疼,嘴上却笑呵呵的说:“别闹,闹啥呀!我正准备洗衣服什么呢。”然后一甩手向厨房走去。
“我帮你投,你洗,”宏伟也跟了进去,手刚一插到洗衣盆里:“哎呀!你怎么不烧点热乎的水呢,这么凉,这哪行。”脸上装满疼爱和几分的埋怨,宏伟站起来要去烧热水。
“烧了,都凉了,在说了就这几件了,别弄热水了,费火。”妻子想装出来很不在意的样子,可是手伸到水盆里还是被凉着一下。回过头,看了看宏伟:“你呀!你趁早该干啥干点啥去,别在这瞎忙活,我这点用手搓一把,其余不太胀的拿洗衣机洗。”
看看妻子,宏伟觉得确实也帮不上什么,也不在凑这个热闹,站起身进屋里躺在床上看电视。也不知道看到哪段,竟呼呼的睡着了。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瞧见老父亲,站着,还是坐在轮椅上,有点笑,又象哭,忽然之间不见了,只留下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说想孙子了。忽然的儿子出现在讲台上,底下是多得数不清的学生,儿子戴个博士或者什么学位的帽子,在一大群有学问的老师面前,讲着什么话,接下来一阵热烈的鼓掌……
“起来,大白天的还睡上了,起来不?”宏伟只觉得脸上冰凉的放着一只手,睁开眼睛一看,妻子正坐在床边上注视着自己呢。那只刚洗过衣服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看见他睁开了眼睛,那只手顺势往下一摸,摸到脖子根,宏伟赶紧的把脑袋往回缩,手拽住妻子的手,嘴里喊着:“服了,服了,别闹了。”妻子稍微的一愣神,宏伟拽着妻子的手一使劲,把妻子拽倒在自己的怀里。妻子的脸上笑开了花,手还想使用先前的那招,可没能实现,那双冰凉的手早已被宏伟死死的按住在自己的身体上,不能动弹。身子却在宏伟的怀里一扭一扭的努力挣扎着。最终没了力气,最终只剩下笑。最终瘫软在怀抱里,脸上起了些红润。
“我说咱儿子呢?”宏伟搭在妻子身上的手随着这句话捅了她一下。
“一早就走了拉,”妻子似乎才想起来,这么一天孩子都没在家,显露出责怪自己的神态。坐起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孩子呢?孩子,心里埋怨自己光顾着洗衣服,没能注意孩子,清晨走的时候也没嘱咐一句半句的。
“今天我做饭,老婆,你闲着吧!”站起身下了床,宏伟打了个哈欠,眼睛放到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铺天盖地的撒落下来,整个景物都被吞噬,变成洁白。偶尔的一阵风吹得雪花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象个女舞蹈演员穿着一身白衣在跳舞,那腰扭动得多么的柔软动人,让人难以忘怀。
楞了一下神,宏伟便去厨房做饭去了。不一会妻子也来帮忙,虽然没做多少菜饭,可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弄的厨房也有了生气。
雪花还在下个不停,快到晚上六点了,天色已经全黑,可是孩子却没见到踪影。以前从来不这样啊,妻子的眼睛满是疑惑的看着宏伟,似乎要宏伟给解释出来。可是宏伟的心粗一些,直到妻子看自己的脸,他才从墙上的挂钟里读出来确实很晚了,孩子跑哪了呢?妻子没敢问,但心里不得劲,虽然她觉得那么大的孩子,晚点回家没什么。可还是有点不放心,母亲的心思是永远有根看不见的线拴在孩子身上的。又不愿意和宏伟提孩子,她怕宏伟埋怨她没嘱咐孩子。
“清早晨几点走的,这孩子——我看不打算好了,不行回家削他一顿,看他老实不!”宏伟板着脸冲着窗外的雪花说了句狠话,之后脸上露出了点焦急。
“不行我出去找找吧!就那几个网吧,没别的去处。”
“不用,找他干啥,你看一会回来的——”宏伟转过身,还想在说几句吓人的话,可是没能说出来,因为见到妻子的神色很慌张,他怕她着急,所以没往下说。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谁这么晚了还顶着大雪来这。”妻子一边嘟哝着一边走过去开门,随着推开的门,原来是街道社区主任。妻子楞住了,她不知道街道主任来干什么,平时基本都不来。象家里有什么事情了都是自己到街道去,可是今天她怎么登门了呢,看起来不象是串门的。一定有什么事。
“哎呀!是王主任啊,快请进,请进。”带着满脸的疑惑,妻子把身体闪开,给王主任让了进来。
王主任确实有事,心里的话恨不得马上说出来,也知道不能站在门口讲话,所以就飞似的进了屋。刚把脚立稳当,就急忙的从兜里掏出来个纸单:“你门看看这个吧,”说完话,也没用别人让就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
“这是什么?”宏伟把纸单接过去,那是叠了一下的,展开后,宏伟读了起来:“刑事拘留书……”慌忙的把头抬了起来,手中的纸单往前一递,眼睛对着王主任的脸,急切的,盼望的,疑惑的看着王主任的眼睛,宏伟的手有些颤抖了。
“咳!你说你们大人啊,怎么就不能抽点时间去照管孩子呢?”王主任带着一肚子的埋怨,举头望了望宏伟和妻子晓红:“下午公安局刑警队来人了,说让我们把这个传达一下,让你们明天去公安局一躺。”
“什么事?怎么拉!”妻子的脸变成了紫色,想把那纸单在宏伟颤抖的手里拿过来,可是没伸手。
“那不是在上面写着的吗,抢劫杀人。”王主任说的很轻,似乎怕说话声大了,事情就会严重那样。
“什么?”多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妻子的身体开始摇晃。一把抢过那个纸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终于在心中承认了这个事实。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身体瘫软下来。被宏伟擎住搀扶到床上,嘴里还嘟哝着:“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我走了噢,咳——”王主任不愿意多看眼前的这一幕,匆匆的离开了。
呆呆的坐在床边上,妻子晓红在里面,头靠着墙。此时脸色已经由紫色变的惨白,眼泪在美丽的大眼睛里滚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洒在脸上。嘴唇微微的颤动,象是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话。宏伟的手里还在紧紧的握着那张刑拘证,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从里面找出来不真实的痕迹,可是每一次都失望,他不得不承认这盖着公章的纸单是决定儿子命运的东西。低下头思索了很久,没能在嗓子里说出一个字,于是把眼睛直勾勾的望向窗外,外边的雪花好象小了很多,零星的飘落。心里有如万根钢针刺着自己,那种是人所承受不了的痛。但无论如何也没把眼泪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