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顺着众人目光向门口探去。又是他,刘舜。
在掖庭的一个月里,这是刘舜的第三次到来。每次虽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卫子夫,但那像被人窥视般的眼神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知道他的身份后,卫子夫再也不能用平常心去看待他,或多或少,都不愿再与他有交集。王太后和太皇太后对他疼爱有加,称呼都与皇上平齐,更有流言说景帝再世时曾想过将他立为储君,但因刘舜非嫡子并且性子顽皮无心好书,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加上他生来就一副俊俏的脸,许多贵戚小姐都想和其结上连理。卫子夫有自知之明,那般耀眼的人物,不是她能接近的。
而且,他也未必就只是单纯的风流少年罢。事不过三,她想今日刘舜应该就会道出找自己的目的。
刘舜伫立在门口,身着赭色鹤纹的大袖衣,干净整华的样子和这宛如墓地般的地方极不相称,不过却没了初见掖庭的表情。第一次他到访时明显没有习惯这里突袭难闻的臭味,掩鼻皱眉的样子颇有趣,倒激起了卫子夫的笑意。
刘舜细细搜索了番找到了卫子夫的身影,接着又是他常挂在嘴边的笑意。他束袖于身后,卫子夫凝眸细看去,觉得有些奇怪。
他配在腰间的玉佩分外眼熟,脑中使劲翻转着,终于确定是那两个内侍曾摔碎的残玉,她虽当时看见的是两半的玉块,但因上面雕琢的龙案很是特别,印象有些深。这个完好无缺,难不成是赝品?不,这不成道理,刘舜这摆明了是给自己故意看的。
刘舜盯着她,确定她是否注意到了这玉。许久后,他转身而立缓缓挪步走出掖廷,背于身后的手在宽大的袖口边隐隐约约像是比了一个“三”字的手势,接着拇指朝天上所指,后又指于地面,细微的动作只卫子夫一人看见了。
卫子夫哭笑不得,他是意有所指吗?
夜晚,她趁嬷嬷熟睡的时间,偷偷从后门溜出了掖廷,她没人看着,出入倒也自由。莲花池距离掖廷有不短的路程,卫子夫走的僻静的小路,周围都是密密的草丛与树木,今日夜色极好,娇羞的月亮是蒙了半边脸,但也亮的很,透着稀疏的叶子洒下,像极了美人的泪。
卫子夫看透了刘舜的意思。其实他的那一番故弄玄虚,只要稍微动动脑经便能猜出。比“三”指天,大概是日上三竿,但却又向地面指去,想来是相反的时辰。日上三竿后,月上眉梢头。他所意定是皓月高悬的子时。
若说地点,怎么想都是那荒唐之夜的莲花池了。
池边寂静,并无人在。她觉得奇怪,是弄错了吗?莫非……
朝去莲花池后面的花圃走去,刘舜静坐在草地上,见卫子夫来了,收起了方才迷离的眼神,别有深意的端详着她道:“你果真来了。”
淡定自若的神情,理所当然的口气。卫子夫知道刘舜猜到自己一定来赴约,却又不想再给他挖了心思。于是懒懒一道:“奴婢碰巧而已,襄王又怎会如此肯定奴婢会知道襄王的暗语呢?”
“你当真没来倒也罢,若连这点领悟力都没,也不值得我为你花心思。”刘舜起身整了整衣裳,步伐向我迈开。卫子夫警惕的退了一步,气势却仍不想输给他,仰首道:“若奴婢猜中了却不肯来呢?”
“你会来的,因为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今日佩挂在腰间的玉。
是了,这个她自己都知道的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卫子夫想,看来当日自己想那两个内侍轻易肯放手的情况,并不是犹疑多心。刘舜手里的这块玉才是真品,摔碎的那个应该是假的,两个内侍或许本来就想丢弃掉,所以才行僻静小道,却不想被那个小宫女撞见才丢掉的玉,为怕她说出去招人怀疑才想嫁祸。
若真是这样那便能说通了,吩咐他们处理掉贡品的就是刘舜。内侍见卫子夫出现,思量后以为是刘舜派来的人通知计划有变,所以走的那么干脆。
但是卫子夫不明白的一点,刘舜为什么要阻止贡品的上交?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刘舜瞧着卫子夫的神情,想来她这个女人也猜到了一星半点,心里正暗笑着。她不止美貌倾城,心思也缜密,真是有点意思。
“襄王何意?”卫子夫反问,试探着他。心里也在思量着,刘舜怎么知道是自己,当时并未向内侍表露家人子身份。之前与刘舜见过一面,那时未提及玉块一事,大概是之后传来的消息。这样一想,倒也明了,她被误认为杀了陈知音一事永巷内几乎传遍,许多人看自己的面孔自然不陌生了。可能就在那之后,内侍向刘舜禀明了自己就是当日的人。
“你好象……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刘舜凑近,那直勾勾的眼神扎入卫子夫的眼帘,看的她有些发毛。
卫子夫定了定神,淡然答道:“襄王要杀奴婢灭口吗?”
“若真如此,你会怎么办?”
“襄王想在未央宫除去一名宫女,就同除去一粒尘埃般,哪里有奴婢反抗的余地。只是恳求襄王,让奴婢有个明白的死法,别让奴婢莫名的了了这世。”
卫子夫同刘舜说话都要字斟句酌,并估量着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杀自己,想来不会,要不他怎会大费周章的引自己出来,还不惜露出他的玉。
两人的对话都在彼此试探着,尚未摸清对方心思前都不会轻易说明白话。
刘舜嘴角谑浪笑傲,抖了抖衣襟朝白残花的方向坐了下来:“那我就让你明白明白……”刘舜拍了拍他旁边的草地,示意她坐。卫子夫自然没有犹疑,与他并肩坐下。
这时才卫子夫惊觉自己的胆大,连他想对自己做什么都不知晓,竟敢肆无忌惮在深夜与一个城府极深的襄王独处。
其实这一切都是卫子夫的多虑,刘舜这回是真心想于她交个朋友,卫子夫在掖庭的舒服日子不是平阳公主和皇上的功劳,而是刘舜在暗中打点。
刘舜随手摘下一朵白残,这入秋之时的花朵已经不骄艳了,但可能是趁着月光的沐浴,才有些白的透明的景象,仿若是在生命终端做最后的绽放。
他原以为这孤寂的花朵没有多少人喜欢,但卫子夫不同,第一次见面时刘舜见到她看白残花的认真表情就着了迷,不想第二次见面竟得知她是皇兄的女人,眼看要放弃这个女人时,她却被除去了家人子的身份,天赐的缘分,他怎的不要珍惜?
“这花儿你应该不陌生吧……”刘舜这慢条斯理的语气让卫子夫吃惊,同家人说体己的话般,使得她警惕一下子松懈很多。
卫子夫看着花点了点头。白残花,蔷薇的一种,卫子夫喜爱它因为它的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