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门,没敢开灯,靠在门上,呼吸急促,一颗心像要跳出来。李桀然说:你这么害怕做什么?然后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楚岫感觉到了他的意图,伸手摸索着按住了他。两人在黑暗里僵持了一下,李桀然说了一声:好,不开。
他们近在咫尺,身体和身体之间没有缝隙,他们的手还拉在一起,还有呼吸,也纠缠在一起了。一时间,天也旋地也转,两股气息在空气里环绕纠缠,楚岫忽然觉得渴,她想转身去找水喝,李桀然的嘴唇已经俯下来了,他像一列呼啸的列车,没等她有所反应,就轰隆隆携裹了她,一缕甜丝丝的薄荷香,冲进肺腑,她挣扎了,他却双手箍紧了她的腰,让她的挣扎那么徒劳,一颗心,融化成一滴水,一缕烟,轻飘飘空荡荡。楚岫觉得自己开花了,融化了,飞起来了。但是她猛然推开了他。
月光很浅淡,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有两缕呼吸,那么粗重,好像随时都是再次缠绕在一起。
对……对不起。李桀然说。楚岫在黑暗中流泪,她差点就说了没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飞逝,不知道这样沉默了多久,楚岫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今天的计划和处境,她慢慢向前移动,找到了床头灯,伸手扯下床边的丝巾覆盖在台灯上面,伸手打开了灯。丝巾是红色的,于是满屋子的光都是粉嫩的,映衬着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粉嫩的。李桀然还站在屋子中央,像一棵树,很突兀的冒出来。
不然……明……明天早上再走吧。她很艰难地说:早上佟姐会出去买菜,老齐因为病,一直在挂点滴。
李桀然木然地应:好。
那,你不许睡床,你去书架那边的椅子上。
李桀然依然木然着说:好。他在粉色的灯光里看着她,恍然如梦,这个女孩子是谁,他认识她吗?她有那么清甜的嘴唇,那么柔软的呼吸,她身上,有一种可以让人化掉的东西!
听见没有,你不许过来。楚岫说。
李桀然又答应一个:好字。终于移开脚步,走到靠墙书柜那个椅子那里,那曾经是他最爱的所在。画案,藤椅,书,一切都在,只是换了主人。
楚岫经过了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又经过了刚才的惊吓,早已经疲累不堪,见李桀然去椅子上了,她起床给他一个枕头和被子,又走过去锁好门,回到自己的床上。
锁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用眼睛余光扫了屋子里的男人一眼。李桀然说:放心吧小丫头,你睡你的,我给你站岗。
楚岫就真的睡了,她其实是不想睡的,怎奈何困意太浓。睡梦里春暖花开,到处都是鲜花,她采啊采啊,篮子里都满了,忽然,李桀然从远处走过来,对她说:你采来采去忘记了一朵最好看的。她环顾四周:哪一朵最好看?
李桀然拦腰一抱,将她抱在空中放进篮子里:就是这一朵啊。
楚岫在篮子里挣扎,一下子就醒了,见窗前已经有曙光透进来,李桀然没有安分睡在椅子上,却坐在她的床上。
你你……你。
嘘,小心被外面的人听到,你就成共谋了哦。李桀然食指竖在唇边。他的眼睛清亮,望着他,似笑又非笑。
那些楚岫用了很久的时间收集起来的,属于李桀然过去的旧东西,都在他的手里,不知何时,他打开了那个抽屉。
我……我……楚岫有些窘。李桀然很宽厚的笑了一下:扔了吧,从此以后,李桀然都没有了,这些过去就更不存在了。
东西可以扔,可是记忆你扔的掉吗?楚岫起床,绕过李桀然,打算去洗脸,走到门口,忽然惊惧,又转回来:我差点忘了。
他们呆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曙光越来越明亮,秋日的早晨,天空清旷高远,窗纱轻轻浮动。已经传来佟姐走动的声音。
这世俗的,最寻常的场景,让李桀然陷入了迷茫。他的眼睛似乎不能适应明亮的阳光了,他用手遮住,看着窗外那绮丽的,宛如丝缎的朝霞。
久违了,世界。
谁能想到会遇见什么,他那么志得意满的人,居然会被人暗算,过了一段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任何久违的东西都是珍贵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李桀然觉得眼眶有点热,楚岫以为他的眼睛受到阳光的冲击受伤了,急忙找了一条干净毛巾来,倒了水杯里的凉开水,浸湿,打算敷到他的眼睛上。李桀然伸手拂开了,他不愿意错过这美色,这天空。
佟姐隔了门喊楚岫吃早饭,两个人屏了呼吸,楚岫装睡,她经常起床很晚,反正早上遥遥起床吃饭上学这些事也不需要她照顾,她的工作是节假日和放学后,遥遥有大片时间的时候。佟姐和老齐都知道沈曳对这个小姑娘的宽容,所以,也就由了她去,她不早起,也就没人在意。
楚岫将耳朵贴在门上,使劲辨别着外面的动静,桌椅挪动的声音,走路的踢踏声,铁勺子磕碰瓷碗,清脆的撞击。然后是汽车启动的声音,可以想象,外面,凌九霄已经开车接遥遥上学看,他就像一个忠实的司机,每天接送,毫不含糊。
再然后,是收拾碗筷的声音,佟姐很轻的脚步,向她的房间走来了,站在门口,对楚岫说:小楚,饭菜还给你放微波炉了,你起床开一下就能吃。
楚岫想答应一声,又怕佟姐知道她醒了,会提出什么别的要求,只要她一出门,李桀然就藏不住了。所以,楚岫一直忍着,继续装睡。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已经红彤彤跳出天际,垂挂在天空,朝霞也一点点散去。像赶了一场热闹,现在时间一到,散去了。
这个过程,李桀然一直站在窗前,透过窗纱在看日出,窗子很小,又很高,只能露出那么一点天空,他的眼睛这样由暗到明,已经一点点适应了天光。从窗子里,眼见着,老齐和佟姐一前一后出了门,将大门关好,上了一辆出租车。
楚岫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轻轻问:看什么呢?他们都出去了。
看这漫天云霞多热闹,可,世上却没有常相聚。
梦游啦。楚岫说。
李桀然回头一笑:那么,我现在就走。后会有期。然后他站起来,拉开书柜最下面的抽屉,在许多杂物下翻出一张银行卡,对楚岫道:这是开画廊的时候我爸给我的,我当时嫌俗气,就一直扔在这里了,看来俗气的东西,才是人生最需要的东西呀。他感叹了一下,转身打算给楚岫辞行。却发现,她已经干净利落的提着包包,站在面前。她用飞快的速度换了一件碎花裙子,头发也梳理过了,淡淡垂在肩膀。
你,要做什么?
我要跟你一起走。
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能到哪里去?
我不管,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放了你,沈曳会把我赶出去的,我没处去,你得对我负责。你得报答我。
李桀然心里一热,许多感动都涌上心头,他曾经有过女人和婚姻,有过富贵和奢侈,却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到心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流出去了,他上前拉楚岫的手,这是他们第二次拉手,楚岫把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中。俩人飞快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
一路飞驰。楚岫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桀然眉头紧锁着,却打趣她:现在先把你卖掉,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你大概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谁是你的东西。楚岫心里高兴,转头看窗外绿树流云。
你不是我的东西,那,我是你的东西,哪一天你厌烦我了。就把我卖掉好了。李桀然一只手搭在座椅上,悬空一看,正好环住了楚岫的肩膀,却一直保持着距离,不敢或者不想真的去搂楚岫的。
司机师傅是个中年大叔,穿着白衬衣,系着领带,一看就是个认真的一丝不苟的人。他说:你们还真别打趣,现如今这世道,说不定谁就把谁卖了哦。
他们相视一笑。楚岫说:只怕不值钱。
大叔:哪里有不值钱的,以前只听说卖女人的,卖给人当媳妇,现在啊,小伙子也有的卖了,你们不晓得吧,卖了可以取器官啊。前几天天云大酒店就有一出,一个小伙子被人骗到酒店,稀里糊涂就晕了,醒来,一个肾没有了。你说,一个男人缺个肾,还能干啥。
楚岫说:那不算卖,那是骗好吧。
大叔继续说:你们听我说,那还真是卖……大叔的故事讲了很长,整个城市的浮光掠影不住后退,后退。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请问,你们二位到哪下车啊?
楚岫和李桀然同时笑了:大叔,你把我们卖了吧,我们替你数钱,因为我们不知道在哪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