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吴宅，门房的佣人火急火燎的拿着一张纸条往吴老爷屋里跑，他一脸惊愕，气喘吁吁。钱氏责备道：“又怎么了？回回都是这么个德行！”
佣人急道：“大事不好了，您快看看这条子吧，少爷出事了！”
钱氏一个趔趄走过来，一把夺过纸条，看着看着手便发抖了，倒退了几步坐在椅上，一时间六神无主，脑子一片空白。
那纸条上写的是：“吴金生欠赌资一千五百两，要想赎人，三日内带银子到城郊土地庙老槐树下，不然准保他死无全尸。”
佣人见钱氏慌了手脚，忙递过一个青穗儿飞刀，说：“太太，您看还有这个，我去柜上把老爷喊回来吧！”
钱氏回过神儿来，连忙接过飞刀，也没有细看就急道：“快快快，赶紧把老爷喊回来！”
九妮儿见状连忙劝道：“太太，别急别急，等老爷回来再说。”
钱氏此时心如乱麻，眼神慌乱，攥住九妮儿的手：“可咋整！可咋整哦！”
这是还是九妮儿机灵，忙说：“太太，咱们不如去找找亲家，咱们小姐的大伯哥不是衙门的吗？”
钱氏恍然大悟：“哦，对对对，快…快去差人去请！”
鲁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天不早了，静惠他们也快到家了，咱们先回吧，环英，等航乾来了叫他去我那一趟，我跟他商量商量，你还是回家去养胎。”
环英说：“再说吧妈，我这生还早着呢，等他回来我们一起上家看看。”
宁氏微笑道：“这些日子你可得仔细着点儿，你那铺上也甭去了，赚钱不在这一时，还是身子重要。”
环英拉着姥姥的手点点头，道：“环薇，快陪姥姥和妈回家吧，替我给静惠带个话儿，别叫她太难过。”
环薇翻了环英一眼，不悦道：“知道啦！”
环英偷偷拧了环薇一把，小声说：“事儿精！”
鲁氏权当没有听见，说：“环英，你在家等等航乾吧，省的回来找不见人怪着急的，咱们先回吧。”
鲁氏和环英还是那样客客气气，仍然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隔膜，使母女两人始终不能尽释前嫌。但是环薇坚信，只要她在中间不断的撮合，她们一定会尽释前嫌。人是情感动物，即便有再深重的过节，当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仍然会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始终要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门房的老丁头纠结了，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姑娘来宅子里找大少爷，问啥也说不清。不多时亲家又差人来着急忙慌的也要找佩举。家里的主子都不在，小林子跟着佩烨也走了，他只能把两个人都留在门房里等着了，反正他眼花耳背的也闹不明白他们干嘛来了。
老牛赶着马车刚到宅子大门，老丁头就火急火燎的走过来：“老太太唉，您可回来了，门房里有俩人儿都是来找大爷的，那个小伙子急的直跳脚儿，我也闹不准啥事儿，您看看。”
鲁氏下了车，忙大声问：“都是谁啊？”
老丁头儿说：“那个小伙子是二奶奶家的，还有个小闺女儿，说话我听不懂。”
鲁氏加快脚步走向门房，环薇把姥姥扶下马车，一起往家走。
一进门房，那个小伙子呼呼走过来，着急的说：“老太太，老太太，快请大爷救救我家少爷吧，他被人给抓去了，这会儿都不知道下落呢！”
鲁氏一听，说：“你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儿，你这把我说糊涂了，你家少爷让谁给抓走了？衙门？”
小伙子记得舌头直打结：“不是，是让坏人，哎呀，我也不知道，我们太太让我请大爷过去一趟。”
鲁氏一听事情严重了，也不敢怠慢，连忙冲老牛吆喝了一声：“牛！骑马往城外迎迎他们，看时辰也快到了！路过咱家门上让他们放下静惠，直接去亲家那边儿，就说他家出事儿了，”又转身对小伙子说：“你赶紧回家跟你们太太说，佩举回来了马上就去府上，快快快！”
赵妈正好抱着睿德走过来，环薇迎上去说：“赵妈，你送姥姥回房歇会儿，二嫂家出事儿了，我听听咋回事儿。”
小伙子慌慌张张的听着鲁氏的交待，赶紧骑马走了，柳儿畏畏缩缩的坐在桌边也不敢吭声，鲁氏满心疑问，道：“这小闺女儿，你是？”
柳儿紧张的站起身来，说了些什么，声音小的像蚊子叫，这下老太太急了：“你大声点儿，你是吴家的吗？”
柳儿连忙摇头，吓得更不敢吭气儿了，环薇见状连忙对鲁氏说：“哎呦妈哎，你看你这大嗓门儿，我来问吧，一看就不是二嫂家的嘛。”
环薇走过去，轻声问：“姑娘，你慢慢儿说别害怕，我妈刚才是让那个事儿给急的，你是谁啊？”
柳儿小声说：“我是来找杨少爷的，杨佩举。”
环薇耐心道：“嗯，我知道你找他，你总得告诉我们你是谁啊？”
柳儿说：“我们，我们住在乡下院子里，我家是杭州的，跟杨少爷来的青城。”
因为柳儿说话带着方言的味道，还很小声，环薇侧耳很是认真的听着，这一听不要紧，环薇吃惊的掩口不语了。老太太看环薇的表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更急了：“怎么回事儿！到底怎么了？”
环薇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引起误会导致恐慌，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妈，我来打发就行了，您回去歇着吧。”
鲁氏叹声气道：“这孩子，真没事儿吗？”
环薇道：“有事儿我能瞒着您哪，我打发她吧，您就甭管了，等我大哥二哥回来让他们办二嫂家的事儿就行。”
鲁氏脸色很是不好，道：“真没事儿你就看着办吧，我走了。”
柳儿见老太太要走，想撵上去说话，被环薇拉住，小声说：“小祖宗，这会儿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吧，我能帮得了你。”
柳儿小声问：“你说的算吗？我看刚才那老太太说了算。”
环薇笑了：“哈，看你蔫蔫的，倒是挺明白的，那是你找的杨少爷的妈，我是他妹妹，我说了也算，走，咱们到别处说去。”
环薇带柳儿来到东院自己的屋子，未等柳儿说话，环薇道：“你不用拘着，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也大概猜出七八分了，你叫什么？”
柳儿很是羞涩的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嘀咕道：“我能见到杨少爷吗？”
环薇严肃道：“你直说找他做什么吧。”
柳儿回道：“我家夫人怀着他的孩子在乡下院子里，他很久没有给送去吃用了，夫人在家着急，我在别家兑的粮食她也吃不下，没法子了我只能上城里找杨少爷了。”
环薇眉头紧锁：“夫人？什么夫人？怀着我大哥的孩子？姑娘你坐下来跟我从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柳儿只好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环薇听后脸色瞬时变了，但这丝毫怪不得柳儿，只能尽量平和的说：“柳儿，也难为你了，这么老远跟了来，我这有些银子你拿上先应急，回头我再想辙，我再给你备些轻便的吃用你带走，眼下家里的事儿实在太多，这一时半会儿的真顾不上你们，看你也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先听我的行不？”
柳儿也顾不上那么多，频频点头，道：“行，小姐，我听您的，可是，可是……”
“不打紧，你说就是。”
“能不能等杨少爷回来让他去一趟，夫人害喜厉害，他说在城里给租院子来着，这也没信儿了……”
环薇听了心里有些气恼，但还是以商量的口气，说：“等我家里的事儿消停了再说，我大嫂她娘去世了刚三天，这不刚才二哥丈人家又出事儿了，等过了这阵子我跟我大哥说，你在院子里先不要声张，这事儿得慢慢来，急不得。”
柳儿只好点头答应，环薇帮她张罗了些细软，又找了车夫，打发柳儿回了乡下。
环薇办完事儿就到中院去了，淑华抱着睿礼道：“二小姐，将才那小闺女儿谁啊？看你给她张罗一通。”
环薇一摆手：“嗨，以后恁就知道了。”
正说着静惠牵着嵘梅的手进了门，鲁氏忙走过去：“回来了静惠，都料理好了？”
静惠按规矩给鲁氏行跪礼，鲁氏等媳妇儿拜完，忙搀扶起来，道：“孩子，节哀啊，你娘走了，我这婆婆就是娘，啊。”
静惠抹掉眼泪感动的点点头，沙哑着嗓子说：“刚到门上，说是吴晴家里出了事，他们都走了，看样子事情不小。”
鲁氏无奈道：“亲家的小子不知道惹了什么娄子，让人给抓走了，嗨，你也甭操心了，回来该歇就歇着，让他们去忙吧。”
环薇看着大嫂憔悴的样子有点不忍，因为她知道佩举在外面的事情，这时候让静惠知道了无非是伤口上撒盐。环薇觉得这个世道不公平，但是她的力量显见得是很渺小，她暗中将柳儿打发走也是怕家里闹了乱子，担心大嫂受不了，但是她心里却愤愤然，其实静惠已经知道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有缓过神儿来娘亲就辞世了。
静惠在赵妈那接过了睿德哄了哄，又交给了赵妈：“您再辛苦一天吧赵妈，我和巧儿实在有点累了。”
赵妈慈祥的说：“大奶奶回家了多歇歇，人嘛，总有个交待的时候，亲家母这是去天上享福去了，你看开就不那么难过了。”
静惠苦笑了一下：“您说的是，我一两天就没事儿了，放心吧。”
环薇拉过嵘梅，俯身摸着她的小脸道：“瞧我的大侄女儿，眼睛跟桃子似的了，今天姑陪着你，大嫂，咱们回东院吧，都歇歇。”
静惠走在前面，眼神有些迷离，忽然冷不丁的对环薇说：“你大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环薇有些错愕，愣了愣没有吭声，静惠仍然一脸疲惫，道：“你这么聪明，想必是都知道了，我进门时瞧见一个丫头带着东西走了。”
环薇没有想到静惠眼神竟然如此犀利，一眼就看出了原委，愤愤道：“大哥也是个臭男人，气死我了！嫂，眼吧前儿你先养好精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再说，梅子在跟前，咱先不提这事儿了。“
静惠双手捂了一下脸，吐了口气，道：“没法子，真领回家来我也认，环薇，你说我是不是傻子。”
巧儿在身后领着嵘梅小声嘀咕：“可不就是傻。”
环薇安慰静惠：“能容难容之事的恐怕也只有你了，你不是常说吗，吃亏未必不是占便宜，这道理我总也想不明白，但你嫁到咱家所做的事我是看在眼里，从心里佩服你，嫂子，我始终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你心眼正，大家都会敬着你，那个女人就算进了宅子也是偏房，不敢怎么样的。”
静惠稍露微笑：“人是命，天注定啊，我也不多想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一行人到了吴宅，此时吴老爷已经到家了，钱氏哆哆嗦嗦的在一旁念叨，佩举进门便问：“吴叔，生子出了什么事了？去喊人的伙计也学不明白！”
还不等吴老爷说话，钱氏就忙不迭的走上前，拿着飞镖和纸条：“她大伯哥，可不得了，生子让坏人给掠了，你赶紧给想想办法，她大伯哥！只要生子能回来，多少钱都行，多少都行啊！”
杨佩举连忙劝慰：“婶子别急，我仔细看看，这飞镖……”
吴老爷忙问：“佩举，你认得这东西吗，是哪帮哪派的？”
佩烨道：“哥，你长年在衙门奔走，这些暗器想必能辨识的清楚，二老都别着急，我哥能想到法子的。”
杨佩举拿起飞镖对吴老爷说：“吴叔，咱们青城城郊山上的虎二您可认得？”
吴老爷突然警惕起来，道：“怎么，佩举，难不成这飞镖是他们的东西？”
杨佩举点点头：“正是，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寻常人家几辈子都攒不下，也见得这事是冲府上来的，金生这孩子也太不自持，让人哄去做了钓饵。”
吴老爷窘迫道：“只要能把这兔崽子赎回来，多少银子也得花，等他回来非剁掉他的爪子！佩举，我跟虎二从未来往，他虽跋扈，但一直也相安无事，眼下我真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这回我怎么办呢？”
钱氏忙道：“她大伯哥，这回可拜托你了，快给想想法子吧。”
吴晴在一边也傻了眼，愣着神儿瞧了了佩举瞧佩烨，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哭泣着对佩举说：“大哥，您可得给想想辙，求求你了，大哥……”
佩举道：“弟妹，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我明天去找三叔商议该怎么做，头阵子这虎二还给三叔送过一尊关帝像，怎么说他还会给三叔几分面子。”
吴老爷道：“佩举，不然明天我跟你同去杨老爷府上，好商议出个对策。”
钱氏好似回过神儿来，道：“我们明天直接到县衙击鼓告状，让三老爷派衙役……”
“糊涂！妇道人家懂个什么！你就在家等消息吧！”不等钱氏说完，吴老爷已经厉声制止，钱氏委屈的低下头，佩举不忍，便解释道：“婶子有所不知，这虎二是斗虎山上的山匪，集结一方闲散泼皮成了帮派占了山头，三叔虽为县令但目前还难以制服他们，再说如果击鼓状告怕对金生性命不利。”
钱氏垂头道：“那就靠大侄子你给操心了，我实在是不懂这些个厉害关系。”
佩烨与佩举商议道：“哥，现在才到黄昏，我们不如现在动身到三叔府上，不然这一宿大家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佩举应允：“也好，吴叔，那咱们这就动身吧。”
吴老爷忙点头:“好好好，那就有劳贤侄了。”
一行人到了府衙，此时已经天已经哄黑了，街上的人早就散去了，只能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狗吠，佩举佩烨带着吴老爷神色匆匆地叩响大门。一名男仆打开门来，见到是佩举连忙说：“佩举少爷，天儿都晚了，您这是遇到什么急事儿了？”
佩举道：“老爷歇了没，你去回禀一声，说我有要紧的事儿找他。”
男仆连忙请三位进了院门引至客堂，并交代另一伙计去请了三老爷，吴泽州此时心急如焚，全不是平日里那份沉重与严肃。佩举见状，说：“吴叔不要焦急，三叔肯定有主意。”
三老爷杨释澈走进门，三人忙站起来，吴泽州作揖先开了口：“杨老爷，夜里搅扰您休息，实在抱歉，是犬子遭劫，无奈只能到府上来求您给想个辙啊。”
三老爷回礼，道：“亲家公不必客气，请坐下详细的说说原委。”
杨宅东院，静惠坐在桌边托着额头，两鬓的发丝散乱的垂着，在昏暗的烛光之下显得格外沧桑，巧姑端上一碗小米粥道：“小姐，您喝点小米粥吧，温热的正好，再不进些汤水该上火了。”
静惠没有抬头，声音有些嘶哑道：“不想喝，巧儿把床铺一铺吧，我想睡，梅子睡了吧？”
巧姑透过窗子望了望，道：“应该睡下了，我看环薇小姐的房间熄灯了。”又把碗放到桌上：“一天了，不吃不喝怎么行，你要是病了就更麻烦了，听话，多少吃点儿肚里有东西，碰到这事儿谁都难受，那也不能没有底限，你是明白人，不用巧儿给您说大道理不是？”
静惠抬起头，抬手拍了拍巧儿的右臂，端起碗，把勺子拿出来放到一边，咕咚咕咚把粥喝下去了，巧姑接过碗放到一边，正要去铺床听到有人在敲门，便出去开门了。
巧姑颠儿颠儿的跑过来告诉静惠是老太太过来瞧她了，环薇给梅子盖好薄被，听到鲁氏的声音也趿拉上鞋子出去了。
静惠连忙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起身走到门口，鲁氏进门就说：“有没有歇过来啊孩子？”
静惠勉强挤出个微笑，道：“妈，我没事儿，您就别挂在心上了。”
鲁氏坐下说：“人老了可不都得有这么一天哪，你娘现在心里安生了，你也得好生照顾自己，别让她老人家走的不肃静。”
环薇顺过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绕着，说：“嫂子心里盛的事儿多，这些事儿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大哥还这么……”
静惠连忙打断：“对了，你大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看来这吴家的事儿不小。”
环薇一怔没再言语，跟巧姑四目相对都是一脸无奈，鲁氏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但没露声色，说：“他哥儿俩在一起呢，应该没什么事，你安心的休息吧，明早起来到中院去吃，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着了。”
临出门，鲁氏暗瞥了一眼环薇和巧姑，稍带有命令的口吻道：“你俩送送我吧，道儿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