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大约五更左右,刘备就早早醒来,胡乱吃了两口饭,便跟魏延带领一百名军士直奔涪城。
一夜没有睡好,刘备的精神有点萎顿。但被风一吹,睡意顿时跑得无影无踪,觉着心情安静了许多。
赶到涪城东门,天已经朦胧放亮。刘璋早已经带领西川大小文武在城门口等待。
刘备大老远探身望了一下,见法正站在刘璋一边,拨马往前紧赶几步,霍地跳下来向刘璋走去。魏延指挥军士抬着聘礼紧紧尾随。
刘璋跟刘备很热情地互相握着手,一边往里走一边不停地说着同宗之义的话。刘备眼睛偷偷向四周瞟了一下,西川的文武紧紧跟随,早已经将魏延跟自己隔离开来。
刘备并不显得慌乱,只是眼看着刘璋说:“张鲁未平,天下未定,我们却来谈婚嫁之事,心中实在是有些不安。”
刘璋忙赔笑脸说:“兄长哪里话,王兄早夭,嫂子寡居多年!这也算是刘璋对王兄的一个交代。以后再无憾事。”
刘备听到刘璋说王兄、寡居之类的话,心里一沉,脸上显露出不开心的模样。这个时候跟自己谈这些,是无意还是故意让自己无法收场?
刘璋见刘备脸上有些不安,就岔开话题问:“兄长来西川已经不少日子,可有什么感受?”
听见刘璋问自己的感受,刘备毫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托贤弟洪福,还算是顺畅,只待灭了张鲁,便收兵回荆州了。”
“嗯,为何这么急躁?难道是慢待了,所以挑理?”
“荆州事儿多,曹操、孙权虎视眈眈,实在是不敢久留。”刘备说完,故意做出一副焦虑的样子。
刘璋听到刘备这句话,先是一怔,思量一下接着说:“张鲁尚未平定,等兄长婚事完成,平了张鲁,刘璋跟兄长多多叙叙。”
刘备想了一阵,憋着气抬起头来笑笑说:“我看西川兵强马壮,良将不少,为什么张鲁依然如此猖獗?”
一句话问得刘璋身边几位大臣个个倒噎气,好像被揭了疮疤一样摇头不语。良久,刘璋才缓缓地说:“不瞒兄长,刘璋与张鲁乃是世仇,连年厮杀,恐怕是不能化解了。”
刘备暗暗咬了咬牙,转头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乃是天道。等此事稍定,容我亲领一支兵马将张鲁荡平,直捣汉中。”
刘璋不禁一喜,说:“如能剿灭张鲁,我情愿向兄长让出西川,我只做一富足翁,能与兄长早晚聊叙一番就满足了。”
刘璋这句话一出口,让西川的大小文武顿时吃了一惊。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刘备却是声色不变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都有思乡恋家的习惯。我平定了张鲁,立刻返回荆州,西川还是贤弟好好镇守才是!”
刘璋笑了一声说:“兄长看不出我没有守成之能?如果你不接受,早晚是人家的。还望兄长体谅我一片苦心。”
刘备顿时语塞,正想着如何对答,却见刘璋旁边众将面色阴沉,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尽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却不说话。
半响,才听到刘璋平静地说:“我深知自己平庸,只要西川有个太平日子,就能合着眼去见列祖列宗了。你接受西川是西川之福啊。”
“主公,你如果再这样让来让去,还是大家一起散掉算了。”身后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
“你们,我跟兄长说话,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们来指手画脚!”刘璋大怒,气势咄咄逼人,身后顿时安静在无一人发言。
刘备轻咳一声说:“贤弟不必多言,我来之前就早有主意。平定张鲁之日,就是我返回荆州之时。”说着用眼睛的余光看了刘璋手下的文武一眼。
刘璋没有留神刘备的眼神,法正却一眼瞧见,赶紧在旁边轻笑一声说:“今天是荆州和西川联姻的大好日子,何必要说些分手的话。”
一行人不多时就赶到涪城帅府,吴苋已经随着吴懿昨晚赶到。
刘璋摆手吩咐说:“马上去通知吴懿前来迎接新人。”又对身后大小文武说:“今天尽情吃喝,三天后兵发汉中。”说完,原地站住不动,静静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向两旁推开,吴懿走了出来,一队喜娘过来搀扶了刘备缓缓向里面走去。刘璋等人看着刘备进了大门,才重新抬脚紧紧跟了进去。
进到里面,早看见几十个丫鬟婆子打扮得焕然一新,里里外外忙活着。见了刘璋,忙一溜儿齐整地站好纷纷施礼。
“忙你们的去吧!”刘璋说完,满面笑容地向四周看看,两只眼最后落到刘璝张任身上盯着不放。两个人赶紧低了头不敢抬起,惶惑不安地躲避着刘璋的目光。
刘璋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大家散开吧,今天随意吃喝,务必开心。”
随着刘璋的话音,大家哗啦一声顿时散开开怀畅饮去了。刘璋亲自主婚的婚宴自然是排场大得很。
“混帐东西,还真是反了你了!”正当大家玩得热火朝天,却猛然听见新房内传出吴苋的一声暴喝,明显窝着好大的火气。
听到这个声音,刘璝和张任无不是一惊,知道今天的事情有点棘手了。于是不管刘璋在场,硬着头皮目不转睛地盯着新房的门口。
“怎么了?”刘璋抬起头来,一脸的不高兴。
马上有内侍飞一样跑过去,一会儿工夫,又飞一样跑了回来。俯下身子轻轻对刘璋说:“是小丫鬟丢了东西,王妃正在生气。”
“什么东西值得今天发火?”刘璋冷冷地问。
刘璝张任禁不住一阵寒颤,头上出了一阵冷汗,不再喝酒,眼神在新房的门口和刘璋的脸上晃来晃去,不耐烦地将头一摆说:“这样的下人,砍了算了。”
他们在这里各怀心思地嘀嘀咕咕,那房间里却是越吵越凶。后来直闹得乌烟瘴气,整个气氛完全被破坏了。
刘璋刚开始还在问东问西,忽然心里一转个,好像感觉这是吴苋故意的。于是,猛地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就不声不响地直接离开。
他认为吴苋是在怪自己让她嫁给刘备。自己这个场合还真是没让表态了:一个是手握重兵态度不明朗的刘备;一个是自己亲哥哥的妻子,现在却要变为人妻。
那些文武众臣本来就不想参与,现在见刘璋一走,也就借故各自找个理由三三两两地离开。最后只剩下法正和张任刘璝,还有护送刘备的魏延。
刘璝和张任怎么也不会想到局势会变化这么快,本来想趁乱举事的计划泡汤了。
魏延带来的一百名军士全都围在一起吃吃喝喝,好像心无旁骛的样子,可桌上的酒分明就是没有动,这就是说明他们已经加着准备。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中郎将吴懿,今天竟然是万般严肃,跟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
张任看了看刘璝。刘璝点了点头,说:“感觉吴懿不对劲啊。”张任说:“我也感觉不对劲,要不要强行行动?”
刘璝笑着说:“别,吴懿身份特殊,得罪不得。真要伤着他,不管成败,我们都得获罪。”
“背水一战,一块料理了算了。”张任冷冷回了一声
“不要,如果仓促了,会引起文武的不解,这局面会更乱,我们说不定会变成乱臣贼子。”刘璝心情越来越重,感觉越来越紧张。
吴懿默默地瞧着刘璝和张任嘀嘀咕咕,心里也是一阵凌乱,真担心这两个人跟自己来硬的。这要是那样的话,妹妹的婚房有可能就变成坟墓。
吴懿搞不清楚刘璋离开是生气,还是让出空间让刘璝和张任动手。他眼巴巴打量着魏延那一帮人,一个个明显都在加着小心,心里略略稍安。
刘璝越来越感觉到这里就像随时可以爆发的火药桶一样,心里更加紧张。他向四周谨慎地看看说:“张将军,这里好像我们俩被困了,不如先行离开,只要看好,就让他插翅难飞。”
“好!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在留在这里了,马上离开吧!”张任勉强笑着,抬手把酒一口吞下,长长地出了一口闷气。
看着两个人真要走,吴懿笑呵呵地上前见礼说:“两位将军,吃得可好?”张任皱了一下眉头,说:“酒足饭饱。”刘璝也笑着说:“吴将军转告夫人,我们就不当面道谢了,不到之处,以后必当赔罪。”
吴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一会也要离开,局势不容多留啊。”
张任和刘璝同时一愣,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早早离开?”
吴懿又是一笑,说:“吴懿为将多年,自然知道轻重缓急,还是多考虑一下目前的局势为好。”
两个人听了,感觉吴懿的话中有话,心中暗暗吃惊,点头说:“也好,将军既然理解,我们就不多说了。”两个人说完,一起离开,出门后依然忐忑不安。
刘璝发了一阵呆,回过神来,笑笑说:“这是气数啊。该怎么就怎么,随主公吧!”
这一天晚上平安无事,刘备第二天起了个早,看看吴苋说:“夫人,睡得可好?”
“好啊!这么多年没有这么踏实了。”吴苋看着刘备略有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刘备看吴苋轻松自如的样子也呵呵一笑,说:“也是啊,常年征战,这样温柔的日子还真是稀罕。”说完,直了眼睛盯住吴苋的脸,“不远千里来到西川与你结为夫妻,实在是天意,这一辈子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吴苋笑了笑,又说:“将军,看来你也是羡慕温柔富贵乡了?”
刘备笑着说:“一切功名变化无常,王侯将相都是过眼浮云,你方唱罢我登场,还是夫妻厮守才是最真实的。像刘璋,虽然沃野千里,还不是寝食不安?平民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落个坦然。”
吴苋听完,面色平静,缓缓喘息一口气,笑着说:“那将军为什么不早早收兵回了荆州?难道就只是为了同宗之义替刘璋看守疆土,甘心做他的雇佣军?”
刘备正要回答,忽然一个小丫鬟进来说:“夫人,将军,主公派人来请!”
刘备听刘璋来请,急忙起身,忽然又坐下。吴苋挥手示意丫鬟先退出去,用手扶着刘备的肩头说:“将军,去还是不去?”
听到吴苋追问,刘备才重新清醒过来,忙将吴苋揽到怀中说:“去,这怎么能不去?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我们的半个月老,不但要去见他,还更要拜访给我们直接牵了红线的刘璝张任两位将军。”
吴苋在刘备的怀里说:“刘璋可以去看一下。至于刘璝张任,还是免了,狼子野心,懒得见他。”这句话正说到刘备心里,刘备赶紧说:“那就依了夫人,见完了刘璋,我们就返回,一起露宿野外。”说完,起身整理衣衫。
只带了魏延和两名军士带着礼盒赶到刘璋的行宫。
刘璋早已将准备停当,招呼这对新老夫妻落座。刘璋坐了上面,刘备和吴苋紧挨了坐下,法正在侧倒酒相陪。
酒过三巡,刘备脸上容光焕发,说:“刘备打算即日便返回大寨,然后出兵汉中平定张鲁。”刘璋笑着说:“自从兄长到来,那张鲁倒也变得乖巧了很多,一直偃旗息鼓!兄长仁德威武,何愁霸业不成。”
刘备听完刘璋的话,不喜反悲,两眼吧嗒吧嗒落下泪来。刘璋一惊,赶紧放下酒问:“兄长,你这是为何?”
刘备连忙说:“当今天下凌乱,神器更迭,锦绣江山四分五裂。更有曹操让王室蒙羞,我们还妄谈什么霸业?身为汉室后裔,每每想起来,无不痛心疾首。”
法正在一边说:“天下,才德兼备的人才配拥有,跳梁小丑般的奸邪之徒成不了大气候。等灭了张鲁,荆州兵马加上两川之众,曹操何愁不灭,汉室何愁不兴!”
刘璋笑着说:孝直说的对,国家大事千头万绪,总要一步步来,是不是?”刘璋说完,偷眼看一眼刘备,只见他神色肃然,尽透王霸之气,心中不免黯然伤神。
刘备缓缓举酒,一饮而尽,轻轻一笑说:“好,今天只管开心,国家大事,待灭了张鲁再从长计议。”
吴苋一直沉默,这时候笑嘻嘻地说:“主公,今天我打算就跟刘将军回大寨,也省得他身边没有人照料。”说着,双眉一挑,缓了一口气,脸涨得通红。
刘璋一听,又开始急躁起来,说:“这怎么好?我们现在不只是兄弟,还是姻亲,怎能长居城外,还是找个时间进城来好了。”说完,抬手擦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
法正沉默了一会儿说:“主公,不妥啊。你与刘将军虽然亲密,可手下的将领总归是各为其主,一旦混杂,恐怕会生意外。”
“孝直说得对。”刘备赶紧把话接了过去说,“一旦两军产生摩擦,那我将怎么面对贤弟,纵然浑身是口都说不明白了。”
二人正说得投机,忽见内侍跑进来,说:“主公,刘璝张任两卫将军到了。”刘璋脸上顿时一喜,舞着手喊:“快让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