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冲说着,思虑出神,无可看着他痴惘的样子,轻声说道:“与君花下酒,双蝶梦中飞,会有这一天的。”
凌云冲苦笑一下,说道:“如今你我走在这条险路上,只怕想回头都不是那么容易。”
无可不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凌云冲道:“虽然回头路不是那么难走,只怕有人没想要你我回头。”
无可问道:“谁?”凌云冲并不直接回答,道:“当然是知道你我身份的人,指派你我的人,用你我的人。你到孙承宗将军营地去之时,他已然知晓你是谁,你我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没有告诉你我在东厂,他只叫你为他做事查他要查的人,他不会想不到如果你卧底的时候和我对上面会怎么样,就好象今天,我们……”凌云冲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实在不好说。
无可听到这里暗暗心惊:如果今天碰到的不是自己哥哥,后果极险。如果不是有这只木雕作相认,自己和哥哥都不知道对方是亲人,在中迷药的情况下同床共枕了当如何自处。如果自己一先被告知哥哥改叫凌云冲在东厂卧底,自己也不会令哥哥中‘血之亲’的毒。
无可思及此,不由得忿忿然,心中惊骇不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听得凌云冲又道:“当年我到军营的时候,或许他不知道你在何处,不告诉我倒也有理,可是你去的时候,他不告诉你我在东厂未免说不过去。
他只想着你我各司其事,不想让你我心有所牵,只一心一意替他做事。你我都是棋子,是大明江山的棋子,到头来你我不过是众多棋子中的一个而已,他们只不过是利用我们和东厂的仇恨去赢得他们的目的罢了,在他们看来,一个棋子是不应该有任何自由和想法可言的。”
无可只感到一阵冰凉,一时间黯然失神。凌云冲看着她的眼光里,充满了疼惜之情,颇有深意的说道:“就算是棋子,也应该是个有自己思想的棋子,不要成为任由他们摆布的工具。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越有用的人会被人利用的越惨。
我历尽重重,早已参透这个道理。密侦的命运其实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孤苦无依身不由己的棋子,但我偏不愿意遵循这样的安排,偏要活出自己的色彩,你要记住,你就是你,不要受任何人摆布,你是为自己而活,你要好好活下去,活自己的命,走自己的路。”
无可听了这番语重心长的激励思潮起伏,凝望着凌云冲,点了点头。曾经历过生死与共,剪不断的血脉亲情,无可把凌云冲的话深深的记在心里。
凌云冲掀开蚊帐,朝外面凝神一听,确定已无人窥视,说蚊帐里面又闷又热,让无可和自己坐到床边聊天。无可问起任青阳的一些事情,凌云冲便给无可讲了任青阳和他们自己一样经历过一场大火,还讲了自己和任青阳的奇遇趣事,讲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无可不时和他打趣,也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两人谈到不知不觉已近黎明时分,天快蒙蒙亮。忽然听见有敲门声,跟着听见黄坤的声音:“小凌兄弟。”
凌云冲没有应声,同时无可也机敏的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凌云冲脸露笑意,心道:“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默契非常。”
听得无可低声道:“快,上床,脱衣服。”随即朗声道:“来了,来了。”
凌云冲听从无可的话照做,无可弄乱自己的头发,衣衫不整的去开门,昨晚上黄坤在窗外监视偷窥,定然看到凌云冲和无可在房内缠斗,所以无可此时要故意弄乱头发以作掩饰。
无可开了门,随手理着领口和裙摆,黄坤见无可的衣裳被撕破一角,笑嘻嘻的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无可姑娘吧?小凌兄弟呢?昨夜可好?”
无可高傲的口气中带着轻蔑的道:“大功告成。我自会与高大人说明一切,不劳黄四爷禀告了。”
黄坤朝房间内望了一眼,生怕惊动了凌云冲知道秘密,小声问道:“小凌兄弟还没起来吗?”
无可道:“在床上躺着呢,药效快过了,他就快醒了,我跟他说我要走了,至于查到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一句,他的身世如你卷宗所记载的悉数一致。”
黄坤有些心疑,但他知道无可是高寀指派调查凌云冲身世的人,也不敢得罪,问道:“小凌这个事儿非同小可,无可姑娘不能透露给黄坤一点吗?”
无可道:“黄四爷,有些事情是跟高大人交代的,我没必要跟你交代,如果有什么该你知道的高大人必然会通知你,往后还会再吩咐你办事。”
黄坤心想无可没理由隐瞒查到了什么,或许真是高寀叮嘱她不给自己透露某些东西,犹疑半晌才道:“那小凌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劳烦无可姑娘告之高大人调查结果。如果有什么吩咐,黄坤敬候差遣。”
无可道:“时辰不早了,我整理一下该回宫里去了。”说着走出门外梳洗去了。高寀没有告诉黄坤要找云彩纹身这一点,派无可亲自去查,这就是黄坤问无可调查的结果,无可却不透露的原因。
黄坤等无可走了半晌,才慢慢走进房间,叫了声:“小凌兄弟。”
听到凌云冲在床上懒洋洋的应道:“在这里。”黄坤走向床边,见凌云冲正在穿衣,满脸堆笑的道:“昨儿我下楼去找那老鸨理论,嘿,没想到遇到咱们厂里的几个哥们儿,硬要拉我喝酒,这一喝就喝得晕乎,被那几个家伙又是敬又是灌的昏天黑地呀,一倒下去到现在才醒啊。这一醒,我就赶紧上来找你啦。”
凌云冲当然知道昨晚黄坤是故意离开给无可和自己制造机会,还在窗外监视,现在他却在这里撒谎,随即缓缓站起身来,一边系好衣带理顺周正,一边冷冰冰的说道:“是吗?我当四爷去了楼下,乐得不可开交了。”
黄坤嘿嘿笑道:“怎么样,小凌兄弟,昨夜无可姑娘来了吗?”
凌云冲知道他想探听自己的口风,于是不动声色,故意伸了个懒腰,模棱两可的道:“来了,又走了。我好象见过她,又好象在梦里似的,她的琴声飘飘忽忽,我跟她说了很多话,我睡醒的时候,她在我身边。她刚才跟我说她要走了,她走了吗?”
凌云冲这么说让黄坤以为他中了迷药,被无可催眠,让黄坤以为这差事办成了这计得逞了,以免黄坤起疑。
凌云冲这样一说,加之无可方才所言,黄坤信以为真,笑道:“哦,方才在走廊外听无可姑娘说要梳洗整理,刚走一会儿。呃,小凌兄弟你这还念着她么?”
凌云冲斜睨他一眼,揶揄一笑,道:“春宵一度,逢场作戏,我岂会放在心上?”
黄坤呵呵呵赔笑。凌云冲看了看窗外,道:“天色已明,咱们该回东厂去了,厂务繁多,还有很多工夫等着咱们去做。”说着就往门外走去,黄坤应道:“是,是啊,走吧。”跟随凌云冲走了出去。
连日来,在东厂很是忙碌,这天,凌云冲到魏忠贤府上去汇报近几天查探的情况。魏忠贤的府第,坐落在宫外的东城,深宅广院,苍松翠柏,花红柳绿,假山奇石,歌台舞榭,魏府豪宅比起崇祯过去所住的信王府,不要说布局设施的精巧,就光是规模也要远比它大上三倍四倍。气势宏伟的的三层院落,曲径回廊,再加之数百成千盏的细纱宫灯,在晚上将偌大一座庭院照得如同白昼,更显得富丽堂皇、气势非凡。
魏府门前那两个娇慵的石狮子荡漾着华贵的风采,那种从骨子里浸透出来的不可一世的气息弥漫着十足的优越感。凌云冲进得府邸,走过几条回廊,远远的看见魏忠贤坐在亭中赏鱼,一条腿有节奏的晃悠着。
凌云冲渐渐走近,见魏忠贤目光低垂,盯着湖中无数游弋的锦鲤,时不时撒下一把鱼饵,看鱼儿们抢食,魏忠贤的神色若有所思,一副引人寻味的样子。凌云冲心里猜想着,带着探寻的目光,慢慢走到魏忠贤面前,微一躬身,抱拳行礼,道:“参见督公。”
魏忠贤的眼睛和注意力都没有离开鱼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劈头问道:“你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忽然被这么问了一句。
凌云冲猛地一抬眼,险些一愣,随即又垂下目光,道:“没什么。”魏忠贤重复追问道:“你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啊。”
凌云冲放下两手,抬眼盯着魏忠贤,谨慎的道:“我在想一些有趣的事情。”魏忠贤眉头皱起,样子不耐烦,步步紧逼道:“说出来听听。”
凌云冲目光清冷,反应够快,临时编了个话儿,从容的道:“我看到督公坐在这儿悠然自得,心里觉得很奇怪,怎么一个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居然也有这么平凡简单的时候。”
魏忠贤转过头看了凌云冲一眼,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道:“哼,以后别让我把一句话问两遍儿知道吗?”凌云冲应道:“是。”同时低下头。
魏忠贤又转头看鱼,一把把鱼饵撒下,道:“我们的时间是用来办事儿的,不是用来浪费的。我绝对不允许东厂里面任何一个人,因为任何一个理由,去耽误厂里的事。”说着瞄了凌云冲一眼,伸出右手一个手指向他摇晃着,道:“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可以。”眼神分明是如此居高临下。凌云冲瞪着魏忠贤不说话。
“你跟显纯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儿,我不用问。”魏忠贤又转头看鱼,边撒鱼饵边道,“我只让你们给我好好的办事儿,把任务完成了,把厂里事儿搞好了就行了。究竟谁是谁非,不重要。”转头看着凌云冲,口气轻蔑的道:“反正到头来还不就是为了那一点点,权力,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