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京城里便传出了一桩八卦。
八卦曰,甄家老女久处深闺,难耐寂寞,一颗思春心蠢蠢欲动,近日在万客来茶楼频频出没,意欲捕获良家少年男子,残害无辜生命。更叫人痛心疾首的是,此老女还将魔爪伸向了第一钱庄云家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云二公子云洲,实乃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我一听,深为震撼,未料到我区区一介老女,魄力竟达如此天怒人怨境界,我顿时将自己由妖孽惊为天人。
约摸是想和这桩美妙的八卦相互照应,城门上还特特的贴出了喜庆的大红告示。
红纸黑字甚是抢眼,引得围观者数众,曰:甄家老女出没,诸男回避!
我默默的啃着猪腿,心酸的很,本老女这是作了哪辈子的孽?
小桃跺脚气道:“小姐,她们这是嫉妒,嫉妒!”
扭着肥腰喜滋滋上门而来的宋媒婆,扯着我的手义愤填膺说了同样的话:“那些个老娘们小娘们儿们分明是嫉妒,嫉妒!”而后同昨日王媒婆一样,笑逐颜开的派了一张大红帖子与我。却是那早年克亲娘幼年克姊妹中年克妻子的冀州乡绅,邀我夕阳无限好的黄昏时一起游湖。亦是言辞切切,感人肺腑。
更感人的是帖子的右下角,画龙点睛的一句妙语: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游湖。
宋媒婆拿帕子掩着嘴巴咯咯笑着,然后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的与我八卦道:“今儿黄道吉日,宜游湖。听说宁王府的小郡主今儿也邀云府大公子游湖去呢。”
我心里头忽然打了个闪子。呸他娘的黄道吉日。
我将帖子接下揣到袖子里,扯了扯嘴角,冲她挤出一个微笑,道:“劳烦宋大娘了,大娘放心,我定准时赴约。”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游湖。即使,一个在这只船,一个在那只船。
那冀州乡绅倒是颇大方,租了一艘画舫。画舫泊着岸口,隐隐可闻见里面丝竹声。
宋媒婆咳了两声,尖起嗓子道:“贾老爷,甄小姐来了,出来迎迎吧。”
我大惊,怎生又是个姓贾的?
无人应答。
宋媒婆面上讪了讪,把嗓子又拔高了一层音:“贾老爷,甄小姐来了,出来迎迎吧。”
仍然无人应答。
宋媒婆大力咳嗽两声,再叫:“贾老爷……”
一个清淡的声音忽然传出:“这里没有贾老爷。”
我心突然就跳停了一下,这声音,分明是云非白。
下一刻,便见船帘被撩开,云非白长身玉立而出。
他颔首朝我笑笑,道:“姑娘可是在等什么人吗?”
他负手伫立,墨色长衫迎风轻扬,眉眼淡淡然,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我想所谓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不过如此。
我怔怔凝视着他,看见风从他肩膀上穿过,吹起他耳边发丝,缠上双眸,夕阳中,泛着温柔的红色的动人光泽。缠缠绵绵。
我的心像是开水锅煮沸的鸡蛋,卡擦一声,裂开了缝隙。一种怦然心动又带着点些许酸涩的感觉从里面潺潺流出,那感觉像春日里被风吹的乍起的蒲草,从心尖上拂过,缠绵悱恻。
我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是啊,我一直都在等一个人。”
他眼波一动,目光望进我眼中,凝眸微驻,眉眼间似万水千山流过。
船帘忽而又被掀开,一红衫女子提裙而出,眼睛扫过我,微皱眉:“你们是谁?”
想必便是宁王府的小郡主了。
我呐呐回过神,听得旁边宋媒婆连声道歉:“搞错了,搞错了,打扰,打扰。”
一语毕,忽听背后蓦然传来一声兴奋惊叫声:“甄姑娘,我在这里呢。”
回头一瞧,但见一瓜子脸麻雀眼,腰肢堪比赵飞燕,飘着潇洒关公须的奇妙物什划了个小木舟摇摇晃晃朝我而来。
我踉跄了一下。
再回眼,便见云非白朝我投来似笑非笑一瞥,我顿觉心肝隐隐作痛。
我摸摸脸皮,正打算拿袖子遮住脸落荒而逃,哪晓得急急一转身,脚下一个踩空,噗通,滚到了水里。
听得岸上一阵骚动,一声恸哭顿时划破长空:“甄小姐啊,我们还没开始相亲,你怎能就这么弃我而去了?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这么无情这么残酷?”
我一连呛了几口水。老娘这是自作孽啊。
闻得岸上宋媒婆怒斥:“你不是说租的是画舫吗?怎么划了这么一个小木船来?”
奇妙物什立即止了嚎哭,沉声庄严道:“画舫既是船,船既是画舫,无所谓船,无所谓画舫,又何须纠结于此呢。”
我又连呛了几口水,他娘地,你爷爷的船,你奶奶的画舫。
忽听一声清脆跃水声,我脑袋沉在水底,瞧见一袭墨色向我靠近。
水中暗香流动,一双手上来圈住我,熟悉的感觉与味道让我心中一悸。
一抬眼,对上他水中摇晃的眸子,如初雨湖面,波光潋滟。果然,是云非白。
将我拖上岸,他抱着我轻声叫我:“姑娘。”
我紧紧闭着眼。
外祖曾告诉我说,如果在喜欢的人面前狼狈出丑,不如掩耳盗铃,假装自己不知道。
我的外祖真真是个妙人,他竟如此妙算,算到我会有今日。本老女此番模样,岂止是狼狈二字能道的尽的?
我便只好掩耳盗铃,一动不动。
“姑娘。”他又叫了我一声。
他胸口贴着我的脸,我能清楚听到他的喘息和心跳声。我强忍住紧张没露与色,正窃喜间,忽听一个清冷声音道:“把她给我。”
咔嚓,这声音……云洲,居然是云洲那厮。
这厮是专门掐着点赶来毁我的么?
下一刻,我便被一双手捞到了怀里。果然,云洲那厮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