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折翼的孩子哟,心眼这么早就熟成这样了,往后可怎么办哟。
我不免发愁的将他看着,叹了两叹。
正叹着,门啪嗒一声,开了。
云洲端了碗药,目不斜视坐到我床头边,嘴里却幽幽道:“你这只小鬼,方才对我威逼利诱将我支走,却原来是想拐我老婆么?”
我扑哧笑了出来。
小屁孩子登时憋红了脸,眼里立刻包了一包泪,声泪俱下控诉道:“你们、你们嘲笑我!”
控诉完,怒气冲冲地把胖乎乎的小身板一转,小袖子一甩,唔,很有风范的拂袖而去了,孰料,才拂到门口,颠着小脚将将扎到门槛上,登时扑通一声,摔了个仰八叉。
我小心肝一抖,正待推推云洲,让他上去扶上一扶,小屁孩子却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转过身面目肃然对我二人威胁道,“本皇子命令你们不准把刚才本皇子跌倒的事情说出去!本皇子跌倒的姿势这么难看,要是给别人知道,本皇子的脸就没地方搁了!”
说完,哼了两声,慨然正气的背着小胖手,气呼呼踱了出去。
我抚了抚额,这个折翼又傲娇的孩子哟。
云洲抿唇笑了笑,没做声,只放下药碗,将我脸轻轻扳过,与他面对面大眼瞪细眼瞧了瞧。
我道:“小皇子他……”
“七王爷在外面,不用担心。”他打断我,先是往我手上摸了摸,又往我脸上摸了一摸,最后拨了拨我额前刘海,柔声道,“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没答话,望着他道:“你眼睛怎的这么红?”
他手一顿,眼中眸光一盛:“你说什么?你、你眼睛……”
“我眼睛好了。”我欢喜地勾住他脖子,往他眼上亲了一下,看他神色尚在愣怔中,于是又贴到他脸上,咬了咬他鼻尖,“我又能看到你的眼睛,你的眉毛,你的鼻子,还有你这有时候胡渣扎人的下巴了。”
他迟疑着摸上我的眼睛,轻轻抚了抚,顿了一顿,眼眶忽然泛红,脸上却慢慢漾开了笑,倾身将我拥住,紧紧抱在怀里:“以后,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我“嗯”了一声,下巴搁在他肩上。正是傍晚时,有夕阳从门外进来,在地上拉了道白亮。久未见着光亮,乍乍一看,眼睛有些刺痛,我不免眯了眯眼,然心里却雀跃欢喜的很。
便让云洲扶我到窗前站站。
他将药碗端过来,搅了搅,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我面前来:“先将这药喝了罢。”
我巴望着喝的快些,道:“直接灌下去就成了,这样一勺一勺的我还不习惯。”正欲伸手去接了碗过来咕噜噜几口灌下去,孰料,刚一把手挨到碗上,忽觉手指在发抖。
我懵了下,猛地想起昏厥前的事,再感觉了下,两只手仍然还在抖着,似乎,似乎比前几日又来的明显了些。
心里将将储着的一腔欢喜登时轰隆一散,我手指挨着那碗,顿了下,不动声色将手又缩回,干干一笑:“还是,还是你喂我吧。”
云洲蹙了蹙眉,神色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干干一笑,道:“没、没什么。”想了下,觉得应该让他放下心来,于是便又干干一笑,故作撒娇道,“人家想再侍宠生娇一回嘛。”
他莞尔一笑,望了望我,没做声。将一勺药送到我嘴边。
喝到一半时,我试探着问他:“我上午突然昏厥……小桃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他敛了敛眉,“没有。”又抬眼望我,“怎么了?”
好丫头,果然嘴巴紧得很。回头赏两个枣她吃。
我干笑两声:“没、没什么。”
一碗药喝下,苦的我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
云洲放下碗,将我从床上扶下,忽然将我手握住。我惊了下,下意识想抽手,已来不及,只得战战兢兢让他握着。
握了一会儿,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只将我腰揽着,扶着我慢慢的朝窗前走。
又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做声疑问,甚至连眉也没皱一下,我悄悄松了口气。手抖得大概还不是那么严重,放到旁人手里,不仔细大抵感觉不出来。
秋日的天,云白的好,天蓝的也好,我眼睛突然复明,瞧一瞧天,瞧一瞧云,再瞧一瞧院子中的几株开的正好的桂树,便觉得更好。
桂树下的正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那个托着圆滚滚的腮,正撅着嘴巴嘟囔什么,正是那小屁孩子,大的那个一派悠闲神色,手上折扇搁在手心里一嗒一嗒的敲着,显见得是个风流浪子,样貌也不负所望,生的很是惹桃花。
正兴致勃勃望着,那人却忽然回过头来,见着我和云洲,面上微微一怔,旋即将手上扇子一摇,冲我们很是风流倜傥地笑了两笑。露出两颗耀眼的虎牙。
我被那两颗虎牙狠狠晃了一下眼,道:“七王爷?”
云洲“嗯”了声。
我叹道:“想不到朝堂上还是有真心人的,爹爹告老还乡,没了官职,一过世,昔日那多同僚,也只有他来拜祭。”
却听得云洲幽幽道:“只怕不单单是拜祭岳父大人来的吧。”
我侧过头去看他,疑虑道:“那还为何而来?”
他没做声,顿了下,却叫了门口小厮进来,幽幽道:“这都天黑了,快吃晚饭了,怎的七王爷还没走?你去催催,问他是想在这里用饭?”
我目瞪口呆,这、这、这是赶客人的么?
小厮抹着汗,领命下去,片刻,又抹着汗领命回来,道:“七王爷说,姑爷好眼力,一眼堪破他心中所想,他感念的很,晚饭不需要大操大办,鸡鸭鱼肉各弄那么一点点就行了。”
云洲哼道:“去告诉他本府里头今日吃斋。”
小厮抹了把汗,继续领命而去,片刻又继续抹着汗领命回来:“七王爷说了,青菜豆腐白粥馒头他老人家也不会嫌弃。”
窗外头那双耀眼的虎牙又对着我们露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问云洲道:“你和他……有过节么?”
云洲磨了磨牙:“没有。”
“……你们很熟?”
云洲冷着脸道:“不熟。”
我继续目瞪口呆。
此后几天里,这个传说中画春宫画的七王爷带着小屁孩子时不时驾临甄府,蹭上一顿午饭,或者干脆午饭晚饭都蹭了。
我惶恐的很。
某日他带着小屁孩子坐在我家院子桂花树下悠悠的闲闲的品着茶,我踱过去,往一边坐了。小屁孩子瞅了瞅我,不动声色将椅子往我旁边挪了挪。
我想了想,问他:“王爷此番来苏州可是有公事?”
他笑了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将我望着:“不,本王……只是来瞧一个人。”
我颔了颔首:“那见着那人了么?”
他又笑了一笑,“自然是瞧着了。”顿了下,将手上扇子往桌子上敲了敲,又道,“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咳嗽。
云洲黑着脸正站在我身后。
我惊了。大大的惊了。
这、这、这厮说的这个人不、不会是云洲罢?他、他该不是瞧上云洲了罢?听他话里头,句里行间都藏着脉脉柔情啊!
我慌忙从椅子上起身,将云洲拦到后面,痛心疾首劝慰他道:“我夫君他确确然然不是个断袖,况已成亲生子了,七王爷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话一出口,他一口茶喷了出来,刚刚好喷到小屁孩子脸上。小屁孩子登时扁了嘴,胖乎乎的小手擦了把脸,委屈将我望着。
后面云洲却是咳了一咳,低低一笑。
断袖放下茶杯,咳了几咳,讪讪道:“是该死心了,我……我只是听说他回了苏州泪,又出了点事,便从京城过来瞧一瞧,现瞧得他很好,便也放心了,过几日,便回去了。”
夜里,我将云洲那张脸仔细端详了又端详,叹道:“这张脸,也无怪乎会惹上这档子桃花债。”
他反过来将我也端详了又端详,若有所思地苟同道:“确实是,这样一张脸,也无怪乎会惹上桃花债。”
我愣了愣。
他敲了敲我脑袋,鼻子哼了哼:“还不晓得是谁惹的呢。”
几日后,断袖七王爷带着小屁孩子来作辞。
我甚欢喜。让小桃煮了一十二个鸡蛋十分大方的塞到他们包袱里。
小屁孩子牵了一只神色萎靡的鸭子眼泪汪汪向我道别。
他包了一把泪在眼里头:“这只小鸭子是本皇子在路上捡的一只流浪鸭,好可怜,没爹没娘,本皇子将它抱回去养了好多天,白天牵着它一道玩耍,带它去听书、看戏,夜里抱着它一起睡觉,现在、现在本皇子要走了,将、将它送给你罢。”
我不禁热泪盈眶,热泪盈眶的同时,又不禁在心底感慨,怪道这鸭子神色萎靡,却原来是被这般蹂躏,没一命呜呼已经好的,真真令人同情。
我摸了摸他胖嘟嘟的小脸,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它好好养大的。”
小屁孩子不舍的看了那鸭子一眼,眼泪汪汪地将手上绳子放到我手上。我转手将绳子递给了后面小桃。
我觉得这一别,大约再没机会见了,想了想,觉得在临别前应该抚慰抚慰他,于是牵着他白嫩嫩的小手,往我肚子上摸了摸,道:“这里要是个小妹妹的话,等她长大了,就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小屁孩子登时红了脸,低着头,缩到他断袖叔叔身后面去了。
他断袖叔叔便名正言顺上了场。
我以为他要和云洲道一道别,洒两滴子,叹息一回,说不定,还要再说一句什么“云郎,我走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别经年……”云云。
孰料,他却是露着两颗虎牙,将一个锦盒递到我面前,道:“这个送给你。”
说完,拉着小屁孩子,转过身,将手上扇子啪嗒一声摇开,身姿甚潇洒的走了。何其风流,何其倜傥,何其看得开放得下!
我不免有些惋惜的看了看云洲。
云洲嘴角抽了抽,瞟了瞟我手中锦盒,幽幽道:“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
打开我便傻了,居然,居然是我的一幅画像。
云洲哼了一声,又幽幽道:“我就说,还不晓得是谁惹得桃花呢。”
我目瞪口呆。
这、这、这不是我那次被召进宫,在御花园蔷薇下歇脚的时候么?怎、怎的……
听得云洲道:“在京城时,我见过他几次,后来熟了些,某次被他邀到府里喝酒,偶然见到这幅画,知晓了他心意,据说你进宫那日,恰好他也进宫,又恰恰好地在园子里碰到你,于是……”
他顿住。
我忙道:“于是?”
“于是就惊鸿瞥了那么一瞥,他本来准备第二日提着这幅画去上门提亲的,因多喝了几口酒没忍住,拿出来在我面前展示了一番,结果……”他顿了一顿,把目光瞟向那幽幽远处,继续幽幽道,“结果我们砸了酒杯酒桌,赤手空拳抱在一起,狠打了一架。”
我呆呆听着,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除去那些个烂桃花错桃花,算一算,我的桃花数屈指可数。
第一朵,是云洲,无须再言,也终于修成了正果。
第二多,便是非白,也无须再言,有缘无分,原也是一段错缘。
第三朵,是冥界时候的二蛋,这朵算不得多大多好一朵大桃花,然,也算得上一朵清纯的小花苞。
不想,不想除去这屈指可数的三朵,我竟然还有这么一朵意外之外,意外到连半点桃花渣子都没看到的一朵桃花。
云洲上来捏了捏我手,凉凉道:“什么感觉?”
我诚实道:“有点激动。”
云洲磨了磨牙,狠捏了下我手,然后蹲下身,趴在我肚子旁,道:“儿子,踢你娘一脚。”
小东西果然翻了个身,毫不客气得我肚子上踹了一脚。
……
我委屈了,愤怒了:“我要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