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舒服的车子里,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被冻僵了,双手开始又麻又痒起来。我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双手,旁边的他手忙脚乱地打开车上的暖风,又找东西给我擦头发,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表情居然有些局促。
我看着他忙碌,心里蔓延的却是一层比一层深刻的温暖和感动。以前的我习惯了沐泽的恃才傲物,也习惯了沐泽那种带着些许霸道的温柔,然而眼前的舲舟不同,他是细致的,柔情的,舒服的,爱,或是不爱,他都是直截了当的。
“舲舟,别忙了,我已经不冷了。”我轻声说道。
“这么早出来,又在风雪里站了那么久,怎么会不冷呢。要不,我送你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好不好,不然的话会感冒。”
“不要——”我匆忙回绝了他,这样的清晨,我带着这么一副狼狈相回到家里,一定会被妈妈仔细盘问的,我才不要。
“那么,”他匆匆思考了一下,“我们去憩云居怎样?”他提议道。
“憩云居?这么早,可以吗?”我疑惑地问道。
“我说可以就可以,放心吧。”他掏出手机简单地说了几句,“准备一份早餐,嗯,把浴室里放好热水,还有,准备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要女式的,我半小时后到。”打完电话,他发现我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禁笑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到底跟憩云居什么关系?”
“很简单,憩云居是费家的产业。”他笑道,“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害怕你为了这层缘故会莫名的排斥那里。其实,憩云居也是我很喜欢的地方,我按照自己和云舟的喜欢布置了那里,却不知道会在那里见到你。所以说,人的机缘是很奇妙的东西。当初装修的时候,纯粹是为了给自己的心一个休息的地方,哪曾料想,会遇到这样的你呢。”
“原来如此,”我喃喃地说着,“怪不得那地方如此似曾相识。”我心道,原来那里是舲舟的产业。忽然,我想到了什么,问道:“那里原本是什么样子呢?”
“原本?好像是满清一个王爷的府邸,我没有做过太多的改动,只是按照原来的布局做了些许布置而已。我很喜欢那里的意境,其实,古人对建筑的理解远比我们要透彻,而且好在憩云居的院落没有太多人工堆砌的痕迹,一切浑然天成,倒是难得的。”他一边说,一边熟练的发动了车子,“怎么,你好像对那里很感兴趣?”
“我随便问问而已。我觉得你才是难得,能够保留原来的风貌,还经营的这么好。不认识你的时候,每次去憩云居都是满座呢。”
听了我的话他笑了,“墨涵,我可以将你刚才的话视为一种恭维么?”
“好啊,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拿起手边的大毛巾擦起了头发,车里的暖风吹得很热,我的脸颊很烫,大概这会儿已经快要红透了。我打开窗户,立即,风裹着雪花快速地飘了进来,冷冽的风让我瑟缩了一下,我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又急忙关上了窗户。
“你干嘛,真的要生病么?”舲舟有些不满的说道,“刚才的风雪那么猛,你还不好好暖和一下,又调皮。”
“不是,你看我的脸,烧得厉害。”
他转头看了看我的脸,神情有些变化。紧接着,他把车靠在路边停了下来,伸手来探我的额头,“墨涵,你好像在发烧,我看,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说着,他重新发动车子准备掉头。
我一把拦住了他,“不要,我最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每次闻到都反胃。只不过是着凉而已,很快就会好,不要那么兴师动众,好不好?”
“每次?墨涵,你到底去过多少次医院?”他皱着眉头。
“嗯,也不是很多次,只是出了车祸以后总是要去复查嘛。”我掩饰地说着,心里却是虚的,其实,身体不好一直是不争的事实,去医院来来回回的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遍了,我实在是怕透了医院。
“那好吧,我们还是回憩云居去,我让他们给你煮姜糖水喝。”说完,他加快了速度,黑色的车子在冬季清晨的落雪里一路绝尘而去。
“好啊,我最喜欢姜糖水的味道了。”我心内暗笑,总好过该死的医院。
来到憩云居,天色才逐渐放清朗了,雪也慢慢地小了,原本大片的雪花开始变成细小的雪针,洋洋洒洒地从空中坠落下来,钻进脖子里,冰凉凉的。
他下车绕到我的这一侧来打开了车门,随手撑开了一把硕大的雨伞来为我挡雪,我不禁好笑,“不用了吧,刚才已经淋湿了,何况这已经到了呢。还有,你好奇怪,怎么车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呢?”
他只是看着我微笑不语,护着我很快进到了室内。温暖的夹杂着栀子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闻了又闻,然后由衷地说:“啊,真舒服啊。”
“快进去吧,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热水,去稍稍泡一下,这样出出汗可能会有效果。”
“嗯,可不可以吹吹空调就好了?”我有些犹豫,毕竟……
“我马上要去大厅处理公事,没有时间陪你,让她们带你过去。”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他说完摆摆手,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身边两个服务生模样的女生对我说:“楚小姐这边请。”
直到走进一个套房式的休息间,我才知道原来憩云居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那是一个套房,整个房间都按照旧时的式样布置着:当中是一张花梨木的圆桌,旁边四个绣墩,桌子当中放着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窗户是雕花的木窗,窗下的条案上放着一只香炉,此时正幽幽地燃着熏香,一股好闻的木香味儿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正对门口的墙上悬着一副对子: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再往里走,一道月洞门将里间和外间分隔开来,里间一张雕花木床赫然在目,床上悬着霞影纱的帐子,旁边是搭衣服的架子和一张梳妆台,上面竟装饰性的摆着一面铜镜。整间房无不充满了强烈了我那个时代的气息。我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我走上前去,居然不敢伸手去摸摸面前的摆设,生怕这无非是我做的一个旖旎的梦,稍不留神,便会消失的。
“若溪,你回来啦!”身后一个惊喜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我回过头,看见额娘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儿,搭着丫头的手快步向我走来,“若溪,你去了哪儿啦,可想坏额娘了。”说着,额娘的眼中滴下泪来。
我伸出手去想要拥抱额娘,却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哪里来的额娘呢,这不过是我对着这间屋子闪现出的幻影而已。
我颓然地望着眼前的屋子,满脑子都是汪府的景象,这会儿,额娘不知道该怎样的思念我吧。我闭上眼睛定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楚小姐,楚小姐……”身后的两个女孩子追了出来,“费总吩咐下来,说您会在这里梳洗休息一下的。”
“你们告诉费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先回了。”我头也不回的撂下这句话,奔出了憩云居。
一口气跑出憩云居的小院子,雪已经几乎停了。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我竟是无处可去!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费舲舟焦急的声音:“墨涵,你怎么了?怎么好好儿的就跑出来了呢?”
我转过身望着他,心中却堵得一句也说不出。停了一下,我艰难地开了口:“我不舒服,想要回家去。”
“那我送你。”
“不要,我自己回去。”我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费舲舟啊费舲舟,为什么在我刚刚想要将你当做依靠的时候,你却让这么不合时宜的场景出现在我的面前呢。看到它们,就仿佛看到了我过去的生活,那些在汪府的后院里养尊处优做着若溪小姐的日子,那些在阿玛额娘身边膝下承欢的日子,那些与沐泽朝夕相伴无忧无虑的日子,本就已经难忘了,又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敲打!
心中明明是悲伤的,脸上却连一滴泪也没有。也许,眼中的泪都流到了心里,泡得我酸涩的心愈发胀痛起来。
沐泽,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还是,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我你的存在,来惩罚我不该有的享受?不,我并不曾忘记你们,我只是太寂寞了。
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