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不说话,昌咏贤亦步亦趋地跟在叶环萱身后,不时瞄瞄她的背影,安静的环境终于还是先打败了他自己。
“姜瑄,你,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自己出来么?”昌咏贤低低的声音有些试探和迟疑。
叶环萱借着手里一点火光走在前面,声音平稳:“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在做什么自己最清楚,我问了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娘,你自己不识好歹要走,谁要管你!
“其实,其实我是想要下山,不想再给你们招惹麻烦。”
叶环萱回头看他一眼,又扭头看前方:“抬头走路,”沉默一会儿,又低声道,“你刚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原来只是聪敏在面上了。”
一听就不是在夸他,昌咏贤闭着嘴不说话。
“我们若是怕麻烦,早就在你能动的时候就送你下山了,或者三十年天就不管你。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看到有困难的人伸手帮扶一把,这不就是人该做的么?”
昌咏贤只觉得心里痒痒的,脸上愧红,急急地道:“其实我是奉康王爷的四子。”
叶环萱停下步子,转头打量他:看不出来啊,居然是王爷的儿子,不过奉康王爷的儿子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对奉康王爷的印象不深,奉康王爷是先皇九子,最出名的是他的王妃,当朝太傅嫡女,贤惠大方,持家有道,跟王爷鲽鹣情深。
昌咏贤见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有些茫然,一想她住在这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对外面不清楚也是必然的。他又很想一口气坦白了出来,只好一路低声说他的出身。
奉康王爷跟王妃感情很好,王妃地位一直稳如泰山,这不光是因为奉康王妃的娘家大,王妃自己也是个美丽聪明的女人,从她将王府把持得只有她一个女人,而外边还说她贤惠大方就能看出来。
王妃嫁给奉康王爷二十余年孕有三子两女,王府几乎就是她的天下,这种时候,奉康王爷突然喜欢上一个商女,商人位贱,王爷还想让她来做贵妾,这对一直顺风顺水的奉康王妃简直就是扇脸,更可恨的是那个商女居然还生了个儿子。从没正经甜蜜过的王爷对那个商女是百依百顺,要星星绝不给摘月亮,对这个四子更是疼爱不已。
从太傅家中出来的王妃当然不可能当街发泼,她真的像个贤惠的主母一样,对商女嘘寒问暖,面面俱到,跟对待亲妹妹一样,之后不到两年,商女就在她的热切“关怀”下香消玉殒。因为王妃表现的太逼真,奉康王爷也只当是商女真的没有福分,根本就没往王妃头上怀疑,一度受到打击非常消沉。没有了受宠的亲母,没有了父亲的关注,王妃一个手指头就能让这个四儿子欲生欲死,她没急着害死这个孩子,反而尽心地呵护。特地从太傅门下请来的最信任的门生,教他诗书六艺,课业也松快;出门前呼后拥,一个招呼能清半条街;衣食住行均是上乘,手里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茶盏;不管他是对是错,都是完全的回护,要是个下人,轻则发卖,重则打杀,要是王爷,王妃就往怀里护着。这就直接成就了王妃在王爷面前的地位,和在外界的好评。也亏昌咏贤本性不是个暴戾的,不然他现在就不是个深闺郎君的样子,而是个世间祸害了。
但是再怎么圈养,再怎么伪装,假的就是假的,昌咏贤也不是个两眼迷梦的单纯孩子,他自然知道兄妹对他的厌恶,也感觉出嫡母的假意。他跟父亲说过,但是王爷只当他是个不记恩德的孩子,王妃见他起了反抗的心思,秉着将一切意外扼杀在摇篮里的行事,就在他去胥州斑罗的路上劫杀,这才有了叶环萱捡人的一出。
当然这大部分只是昌咏贤对叶环萱说的,自己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但是也达到了八九不离十。
叶环萱不置一词只是听,她也是庶女,但是相对奉康王妃的阴谋论,自己嫡母的冷漠抗拒,她不知道哪个更幸运一些。
把自己憋了这么久的话全说出来,昌咏贤说不出的轻快和细微的忐忑。知道他身世之后,姜瑄怎么想,姜大爷乃至小茵又怎么想?会不会因为畏惧自己嫡母的势力赶走自己?或者.....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压抑的安静。
屋舍的亮光出现在眼前,栅栏门紧紧地闭着,姜老还没回来。
点着院中高竖的油布棍子,拍门让小茵把拴住的屋门打开,已经踏进一步的叶环萱低声说道:
“从虎球老了,家里再没养条猎犬,果然还是应该再养两条狗,不然这有人进出都不知道。”
门口昌咏贤和小茵都被她这么突然的一句话弄愣了。
小茵也不管后面跟回来的昌咏贤,惊喜万分,已经拉着她姐姐商量着从哪家猎户要小狗了。
几个人吃过晚饭,叶环萱简单地跟爷爷和妹妹说了昌咏贤的身份,小茵没多想,她本身对朝堂之上的人物已经没有了感觉,姜老也只是点点头。
“咏贤这个孩子也是不容易,这次偷偷走也是为了咱们想,你也别太较真了。”已经后半夜,后屋的炉火照得满屋暖色,姜老和叶环萱两人还在收拾猎物。
“我较什么真,不就是害我熬夜嘛!”叶环萱笑眯眯地回答。
“你这孩子。”姜老摇头笑笑,又继续说道,“他这样也根本没有地方能去,要是他想留下来就让他留,咱们家也不怕多他一个人,至于那些找他的人,既然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找了,就是认为他不在了,咱们再注意些时间就是了。”
“嗯,我知道了。”他嫡母那么厉害,想来自己也会为谋害庶子找到了无痕迹的办法的。
......
“爷爷,要是他爹是真的想要找他回去,咱们也藏着他么?”那是亲父子啊。
“......那还是问问咏贤自己是怎么想的吧。”家事难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