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又一起去了那口水井,让人意外的是,我们在这井中又有了新发现。井水中有一条奄奄一息的鳗鱼,半死不活的,不过没那么大。我们把它捉上来,就让阿强带回家,也不用给钱了。这事就这样皆大喜欢摆平了。
阿强是个很有义气的人,人很黑,我们叫他黑皮,他胆大又能干。后来他跟着他姐夫学泥水匠,凭着自己的吃苦能干,当上了包工头,挣了不少钱,是我们那村子里最先盖起新楼房的人之一,后来村里好多人家都是参照他这楼房的样式建造的,洋气又实用。
从古到今,义气是民间看重的品质。
阿强的爸小时候念过书,会打算盘会看书。但出身成份是富农,属牛鬼蛇神,很多时候,他是充当一个陪斗的角色,也就是主要是批判别人,他只是陪同,站在台上,壮一下批斗大会的声势。每次批斗会,村里都喜欢叫上他陪斗,一是他的态度特别好,早早地来到,先扫好地,自己挂好牌子,不用别人心。二是批斗的时候,他会双腿会瑟瑟发抖,脑门上汗水来了,他也不擦,一滴滴地滴下来,台下的群众喜欢看。
阿强的妈妈很能干,嘴巴能说会道,笑容融化得了冰块,她是村里唯一的裁缝师傅,有一台凤凰牌缝纫机,给村里的人做衣服。家里家外一把手,是当家人,家里人都听她的。阿强的爸很怕老婆,常挨骂,在家里一声不吭,一大早天还灰蒙蒙胧,就到井里挑水,挑满了水缸,就背上锄头上屋后的自留地上锄草、松地、浇水、施肥,吃了早饭到生产队劳动。下午收工回来,又到自留地上劳动,一直到天发黑才担着料桶回家。他不喝酒不抽烟,唯一的爱好是看书,一个人坐在屋前小板凳上,咪着眼,轻哼着一板一眼地读书。鼻孔中不时地发出吭吭的透气声。
他的趣闻很多,有一天半夜,他起来挑水,挑满了水缸后又去睡了,阿强妈问他怎么挑好水又来睡了?他摸摸头说没有挑水呀,一直在睡觉。村里人说这是得了夜游症,自己做过的事不知道。后来他就常常这样半夜起来挑水,扫院子,然后回床睡觉。民间有个说法,人在夜游时是不能惊动他的,否则要灵魂出窍,性命难保。所以他半夜起来时,家里人也不去问他,怕惊醒了他魂。我们一群人感觉好奇,逮着机会老问他,阿强爸,这水都挑好了,还要走台阶,动静这么大,又要用力气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会摔一跤?他总是吱吱唔唔不回答。鼻孔中发出吭吭的透气声音。
又有一次,他中午生产队劳动后回家,因为舍不得把尿撒在外面浪费,想留着回家撒在家里当肥料,那尿憋急了,他跨进门,就掏出那家伙,对准地上放着的一装腌菜的瓦罐小便了,这哗哗哗地声音把他老婆吓了一跳,大声叫道,你在干什么?怎么往腌菜瓦罐里撒尿?阿强爸用手背擦擦眼睛,仔细一看辩解说,刚才太阳下晒得眼也花了,看上去以为这是尿罐呢。气得阿强妈把他骂了一顿。
让阿强的爸真正出名出彩的是演戏,有一阵子村里要排演样板戏《红色娘子军》,其他的演员都找好了,大队干部阿忠演洪常青,妇女主任演琼花,我小舅舅也扮一个拿木头枪的小兵,只有一个反面角色南霸天没有合适的人来扮演。算来算去,村里实在没有更好的人选,就把他拉上充数了,反正是个反面角色,演得好坏无关。
排练时,阿强爸很认真,早早地到大队部,打扫卫生,整理器具,轮到他出场时,声音也是轻轻的,象蚊子叫,还半闭着眼睛,低三下四的,大家也不怎么重视他,由着他自己去演。
许多事情往往出乎意料的,在村戏台正式演出时,最出彩的不是洪常青,不是吴琼花,而是阿强爸演的南霸天。阿强爸身子矮壮,脸胖,他自己给自己化妆,涂红描白抹黑,形象上十分接近村人想象中的坏人南霸天,演戏也十分投入,全心全意,念台词也是有板有眼,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眼神到位,特别是到最后,南霸天被抓住后跪在地上,接受批斗,那演得是十分传神,畏畏缩缩,双脚双手抖动个不停,眼神充满恐慌害怕,有一种忘我的境界,仿佛他就是南霸天。村人都为他的演技叫好。他演戏的职业精神让我联想到香港演员吴孟达,总是那样卖力和投入,不怕自己出丑,只为角色的成功。村民夸奖说,就是城里的专业演员也不过如此水平。所以,只要戏中他演的南霸天一出场,观众的气氛便热烈起来,被他的演技所感染。县剧团也演出过这只戏,据看过的人说,这阿强的爸演得比那正规剧团的南霸天还要好看。
这一炮打响以后,这南霸天的角色就非他莫属了,口口相传,附近村的人闻名都来观看,他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后来发展到别的村特地请他去演这个角色。后来,公社里出面也成立了一个样版戏演出队,从各个村里吸收演技好的人,要排演一出《红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