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in坐在客厅闷闷地抽着烟斗盯着萨卡的画,《卖虾女》被报纸包着放在角落,终于成为历史,一段回忆起来稍显郁闷、压抑、无奈、憋屈的历史。庄美娴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机械地把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包里,一如她短暂的人生,仅仅一个包而已,足够了。
有人按响了门铃,Colin刻意让它多响了一会儿。庄美娴也听到了,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你怎么上来了?"Colin开了门,不耐烦地问,"我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吗?"
呼呼愣了一下。萨卡在"天香庄园"设计游戏程序,她是"奉命"来拿《卖虾女》的。Colin自告奋勇说带她来拿,他上来好久都不见下去,自己又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这才不得不上来,怎么他现在反倒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帮帮我!"Colin听到了庄美娴的脚步,突然一把将呼呼搂进怀里压低声音说,"我怎么说你都别说话。"
庄美娴走了出来,她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便装着出来拿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大肚皮青蛙定时器(做面膜时少不了它),想看看是谁。当她看到Colin怀里的女孩子时,有点吃惊,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你那个画家男朋友呢?"庄美娴问呼呼。这种把戏真的很低级哟!
Colin看了看怀里的呼呼,不知道是庄美娴侥幸言中,还是她们本来就认识。
"他......"呼呼刚要张嘴说话就被Colin拦了下来。
"他们只是普通朋友。"Colin抢着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呼呼,这位是......算了,没必要介绍,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庄美娴遭遇了平生最大的尴尬,她所能做的只是拿了定时器回到房间拿起自己的行李离开。手里握着这个大青蛙定时器,庄美娴觉得这像极了自己和Colin的关系。什么东西都是有期限的,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是他和她,总要给这样东西定时。时间到了,一切就结束了。呼呼知道自己被迫演了一场并不讨好的戏。
"Colin,你真缺乏演戏的天赋。"庄美娴临走时说。
"你有演戏的天赋!一星期前你还说你爱我,一星期后你就可以把这句话对任何人说!"Colin不顾一切地对着紧闭的大门喊。
他没想过她会听见,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愤怒。门"咣"地一下又被踢开,庄美娴夹着风冲到Colin面前,"啪"的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用尽全身力气。
"你太看不起你自己了!"她抖着嘴唇说。
这次庄美娴是真的走了,真的走了。
烟丝从烟斗里掉出来,掉到桌子上,冒着淳朴的奶油香味。它灼烧炙烤的不只是那张洋溢着巴洛克风情的茶几,还有Colin的心。
世界有那么一秒钟安静得像个死人,呼呼被Colin搂在怀里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她忘记了挣扎,因为她觉得他很可怜。他脸上的掌印依旧清晰可见,可是最疼的,还是他的心吧?刚才楼下的那一幕,呼呼看到了,也听到了,她猜得出他们的关系,一定是曾经爱得很深的恋人。她本不该上楼来的,可她又不愿意让萨卡等太久,于是就......唉,算我倒霉吧。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呼呼手足无措--Colin将她紧紧地搂在胸前,吻她的头发,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嘴唇,疯狂、侵略、掠夺、世界末日般的。她在他怀里挣扎反抗,她的舌头尝不出爱的味道。她已经20岁了,如果他的吻里有千分之一的爱,她一定可以尝得出!可是她尝不出,他没有爱!他对她没有爱!
他放开了她,他的眼睛在她脸上搜索,寻找。他对她脸上因愤怒而起的赤红视而不见,只想寻找他熟悉的那个影子。徒劳。
突然,他听到了楼下引擎发动的声音!他奔向窗前,像个忠实无比的Fans,目送自己的偶像离开。哀伤,绝望。
他奔向卧室,呼呼差一点被他撞倒。他搬了一张椅子放到衣柜前站在上面。衣柜顶上有一个密闭良好的小化妆箱,他轻轻地打开,突然疯狂地打起喷嚏来,那里面曾经放着"鸦片"。现在,不见了。衣柜顶端的边缘有两个手印,一个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很薄很薄;一个还是那么清晰,刚刚留下的。他把手指轻轻地、仔细地、慢慢地压在那手印上面。头,缓缓地靠了过去。--她用过一次又放了回去,她并不想经常用,她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却忽略了,他完全忘记了!今天,她是真的拿走了,那令人发指的香水将成为他们决裂的永恒标志!
"下个月是萨卡的生日。"Colin手插在裤兜里从房间走出来,淡淡地问呼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想送他一份很好的礼物吗?"
"是吗?"她站在那里,仿佛做错事的人是她,手指绞在一起。她应该愤怒的,可是她忘了,"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无论他喜欢什么,你都需要钱来买不是吗?"
他看着她,她躲避他。她当然知道礼物是需要钱来买的,可她真的没有买礼物的钱吗?还是因为她有的钱偏偏是她不愿意花的那种钱?
"萨卡走了,我仍然需要一个助手。你的考试已经全部结束了,对吧?明天我在办公室等你,你认识的。"
厌倦了漂泊,庄美娴开始渴望组织的温暖。周末一大早,她穿上得体的套装,粉色的那一套,踏上高跟鞋,暗红色的那一双,带着她那颗火红色的卷毛脑袋奔向招聘大会。"天香庄园"又在"诚聘各路精英",那么大的工程,永远都在招聘中,庄美娴强迫自己看不到。至今,她仍对银子的身份持有怀疑,没有理由。
庄美娴有自己的就业标准:工作环境一定要在20层以上的写字楼里,要有中央空调,保证一年四季都可以穿着优雅的套装,露出性感的小腿;薪水要在5000元以上,她的花销很大(她习惯了大花销),否则她没必要用现在的自由来换取这份可怜的报酬;老板要可亲可敬,性别无所谓,只要不对她有什么想法就好。她的标准很高,能得到的只有失望。但是她不气馁,这也是一个衡量自己价值的过程--有一个秃头的老色狼愿意花6000块请她当秘书。庄美娴还在抉择,但她很快发现她的目标已经确定。
阿飞嚼着口香糖突然出现在"天香庄园"的招聘台前(刚才还没有),那里提供两个不太有意思的职位,统计员和销售员。庄美娴走了过去,知道这是"天香庄园"的一个下属项目--D区写字楼,她决定应聘销售员的职位。阿飞认出了她,冲她微笑了一下,她又看到了他左颊上醉人的酒窝,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阿飞决定请她,于情于理都应该这样。
庄美娴向银子隆重宣布,她已经成为天香集团的一员。公司提供职工宿舍,她可以搬出去了。银子哦了一声,表示他已经知晓,他说那样更方便庄美娴管理软件公司(的雏形)。庄美娴提出异议,银子毫不客气地告诉她,如果他愿意,他立刻就可以让庄美娴失业,那时她将不得不就范,但是这样做没有意义,他不喜欢强权,他们是朋友。庄美娴说她宁愿饿死也不会屈服在银子的淫威之下,但是我们看到,她火红色的脑袋转天就出现在"天香庄园"D区写字楼正在热卖的楼盘里。我们可以把这理解为她是因为舍不得阿飞,才不和银子这样的小人一般计较。
现在,庄美娴可以在上午时分经常看到银子叱咤风云的身影,每个人对他恭恭敬敬的神态迫使庄美娴相信他的身份。但是一到了下午,银子就不见了,庄美娴会偷偷地笑一下--只有她知道这个神秘的集团主席在哪里。他不在咖啡店,就在萨卡的工作室。为了他那款......哦,上帝保佑,他那该死的网络游戏《烈火》--银子和夏天的故事。
这一切,阿飞真的不知道吗?他不知道银子在打他女朋友的主意吗?
银子待在萨卡工作室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咖啡店的时间,但他还是没忘了看那张报纸,一种徒劳的习惯。他无意扮演监工的角色,可除了盯着萨卡设计游戏,他认为自己无事可做。他现在做的事全不是他喜欢的,只有这款游戏才是。有时,他也会让自己很资本家地认为,萨卡就是他的工具,就是他实现梦想的工具!剩余价值见鬼去吧,他只对游戏里的夏天有兴趣。可萨卡似乎真的要比银子想象的愚蠢,无论他怎么描述,萨卡就是不知道《烈火》里的Summer应该是怎样一副尊容。
"明天上午你陪美娴去峡谷摄影工作室拍照。"银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为什么是我?你要让她做《烈火》的模特儿吗?"
"我不想强调我的地位,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的个性必须向我妥协,你要对我服从,绝对服从。为什么叫你去,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可是她现在在D区上班,我怕她没有空。"萨卡还是不愿意。
"她会有空的。"银子抄起电话按下数字,"喂,帮我找一下庄美娴。美娴吗,明天上午9点准时到峡谷摄影室拍照。"
"你开什么玩笑!"庄美娴忍不住在电话里吼了起来,刚才接电话的同事诧异地看着她,佩服她竟敢这么跟董事长说话。"我刚和客户订好明天来签合同!我不去!"
银子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头,威严得可怕,和身在咖啡店的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如果你现在被解雇,明天是不是就有时间了?"
庄美娴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压低声音说:"大不了我再回去做我的供应商,可是你的口气让我怀疑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银子。"
"在这里请叫我'戚先生'。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但离开这里你就看不到他了--你知道我在说谁。"
"你真的太卑鄙了!"庄美娴压低嗓门恶狠狠地说,"你是在威胁我!我会去的,我一定会去的!咱们走着瞧!"
"先别挂,送一杯Dry Cappuccino到我办公室,告诉我的秘书让她再确定一下明天上午的日程安排,我不想开会的时候有人迟到。"
银子放下了电话,萨卡彻底被他的气势打败。
"明天上午9点,峡谷摄影工作室,不要迟到。你是男人,我希望你有点风度。"
"我会的,戚先生。"
萨卡把"戚先生"三个字咬得特别重。银子察觉到了,对他微微一笑。
"《烈火》是我的,也是你的,是所有人的。我指望你了。"他拍了拍萨卡的肩膀离开了。
萨卡呆呆地望着屏幕上的Summer,白色网球鞋、淡蓝色牛仔短裙、红白条相间的运动背心、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长而漆黑的头发扎成可爱的马尾辫。每隔5秒,她就会抬起低垂的眼帘,双颊红红地说一句:"我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