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澄曦踩着急忙的脚步,拐过几弯後,他心里越是心急如焚,只好选择捷径,便优雅地轻轻一蹬,飞跃於墙头之间。月影随着他光电般的身子穿梭疾驰,当他登上几家宅院,又翻过几顶屋瓦後,突然间,让他撞见底下一个悠悠馨香的熟悉人影,逐迅即跃下。
「茉儿!茉儿!」左澄曦见花茉莉浑身湿漉,呼吸间尽是寒气,身体却烧烫不已,不假思索就将她横抱起,打算就这麽一路带回华琼小栈。
才刚抵华琼小栈的骆玉麝,想着过去看看骆燕病况,却在外头迟迟等不到人开门。心里头浮过千丝万绪,也想过是不是有人来将花茉莉给压走了,实在放不下心,推门一看,两人果真都不在,只留下两套女人服装。
正要匆忙步出华琼小栈的骆玉麝,恰巧在门口遇上左澄曦,而怀里抱着的花茉莉,看上去没有半点血色生气。他不慌不忙走上前,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涟漪,没有担心也没有愤怒,只是示意让左澄曦将她放下。
左澄曦被覆湿的袍子,在放下花茉莉後,显出一个纤弱的人形印子。骆玉麝注视了一会儿,才徐徐开口,「你先换掉衣裳吧,省得也接着病了。」
此回,飞梭在墙头上的人儿,轻功还算尚可,至少她的技巧和左澄曦还稍微有些如出一辙。但却不若左澄曦那般英捷飒飒,倒是显得有些忙乱,手里忙着不断拨弄疾过的枝叶,脚下也是重心不稳,连连踩碎几家屋瓦片。
骆燕一路追着巩二公子,终於等到他们走进一条静僻的小巷内,「哼哼,哪儿不去,偏偏来我这最熟悉的地盘撒野!」前方就是华琼小栈了,她抽起藏在衣里的羽扇,轻轻顺着羽毛,态度雍容彬彬。
只待一个好角度,她腕一挥振,数以万计的虫子从羽扇柄中获赦自由,愉悦地飞向目标,享受人们丧魂失魄的凄厉惨叫。当然,巩二公子真没让她失望,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被一群蛆蛆追得瞬间变为颜面尽失的小人!
笑得前後乱颤的骆燕,正感觉乐陶愉悦,就发现华琼小栈前一阵闹哄。心想小命不保,肯定是被发现了,大哥他们八成在商量着如何处置她。动身以前,她想过无数的藉口理由,但又觉得根本行不通,想骗她大哥,不如作梦最快,只好哀怨认命回到栈里了。
「茉儿怎麽了?」骆燕进门,看到的热闹居然不是起於自己,而是因为那张病弱虚容,她直奔花茉莉身旁。
左澄曦走到骆燕身後,以迅雷的俐落身手,揪出藏在骆燕衣里的羽扇,「你……果然又偷去为非作歹了!」他手举证据板脸大怒。
「我没做坏事!我只是……」骆燕急想解释。
「燕子,你来得正好。」骆玉麝从头到尾都没抬眼看过她,只是打断两人的争执,「先回房替茉儿换掉这身衣服吧,她需要休息。」
原本就被骆燕染了风寒,加上妓坊一场雪上加霜,让花茉莉一直处於昏迷未醒的状态。好不容易,骆燕才替她换好一身整齐装束,痴痴看着黛眉苦蹙的她,连身上原本的郁郁馨香,也略淡了些。可怜了榻上的人儿,越是见她难受,骆燕心里就越是自责,泪珠盈盈。
骆玉麝坐在一旁,像是无视於骆燕的伤恸,柔缓捻着一把小草,霎间,整室漫满沁爽之气。他以手指轻轻抹过花茉莉的鼻端、额侧,神色看似气定神闲,动作却极致温柔小心。
或许是骆玉麝的神情动作,让骆燕稍稍安心落意。她瞟了眼骆玉麝,又不敢多看几眼,只好说了不着边际的话,「大哥,这药草闻起来真沁鼻,茉儿现在体寒虚弱,这对她而言是好的吗?」
「我没要你解释,并不代表你已释罪。」骆玉麝还是那张深不可测的神色,「她喝多了,这草有助於解酒……你们,究竟是去了哪些不堪入耳的地方?」
本来心绪好不容易才放松和缓的骆燕,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面对骆玉麝的质问,她只是支支吾吾,不知应说实话还是假话,原本自己独身犯错获罪还挺得住,现在多增一条『挟带人质』之罪名,真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出歌妓坊一事。
骆燕正苦闷思索着,恰巧左澄曦就将药端了进来。她歛了歛快要扬起笑意的嘴角,救世主已到,没甚麽好怕的了,便故作殷勤忙盈了上去,「左大哥,我来端吧。」
左澄曦却灵活地闪开,汤药丝毫未溅,骆燕伸出的双手当然落了空,他却好像视若无睹,迳自走到骆玉麝旁边,将汤药搁下。
骆燕气得眼冒怒火,明明是自己犯错,也不好多说什麽,只好皱皱鼻子,坐到两人一旁。
自左澄曦将药端来後,三人彼此都沉默着,原因起於榻上未见清醒的美人。其实如何将药服下,三人皆心知肚明,但却迟迟没人开口提议。
见无人愿意开口,琢磨了下,左澄曦方才说道,「当时子霏年纪小,且经其父同意,不成奇怪事。如今像茉儿这般年华似花的女人,要是以同样的行事做法,恐怕就算踰矩侵犯了。」
听左澄曦这番言论,理所当然责任是落到了骆燕身上。骆燕见迫在眉睫,只好颤手颤脚地端起药碗,犹豫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以无助的眼神看着骆玉麝。
「照你这麽个端法,药未服下,恐怕也抖去一半。」骆玉麝无奈说道,「以唇相覆,以口相服。人虽昏迷,但下意识仍易生抗拒…..窍门在於入口时,必须顺药推舌,将药送入嘴里。」这番话,他说得极其自然,好像无关紧要,却在他的眸子里,同时流转着极端冷暖。
在骆玉麝的指示下,骆燕还是无法顺利让花茉莉服下药,很是懊恼。第一口,骆燕因为药的苦涩味,急急想将药离开自己的嘴,而没有拿捏好张口速度,药全从自己嘴里溢了出来;第二口,又不如预期,将药预备送入时,又哗啦流尽,第三口、第四口……。
直到第五口时,药只剩半碗,天也渐亮。骆玉麝实在看不下去,便接过药碗置到一旁桌上,「看来现在还是无法服药,等茉儿清醒些吧。天亮了,澄曦,你先送燕子回府,省得她又惹事生非!」
「不喝了药怎麽行?」骆燕抿了抿唇,顿时觉得整口都是苦药味,整脸绷涩,「要是茉儿都不醒,那可怎麽办!」
对於骆燕的疑问,骆玉麝并无多解释,左澄曦则明白几分,起身便顺手拉起骆燕,「担心茉儿,不如担心你自己!」说着就拽着她往房外走。
被拖到房外的骆燕满是疑惑,一面被拉着走,还骂道,「我的确是不敢在里头多待一会儿,大哥那凛然态度,让人惶恐!但攸关生死,他就那样事不关己的样子,就算茉儿与我们仅短短几日之缘,也不可以眼看她昏迷不醒,却袖手旁观吧!」
「你有脸说别人?怎麽不看看你自己?明明看上去两人是一起去了哪里,却一前一後回来!有一个还是昏着回来!」左澄曦提到就气,揪起骆燕身上的衣服,「偷别人的东西不够玩?平时你穿成这副德性时,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瞧瞧你这惹事的模样……」
一路上,骆燕被这一连串的唠叨闹得心烦,「够了没!够了没!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左大哥您还是省省骂人的力气吧!不如给茉儿祈福还来得有意义!」她用力挥下左澄曦紧抓不放的手。
左澄曦似乎瞬间想起什麽,连忙拉了骆燕又要回头,「你穿这东西,如何回府?可不能这身怪扮回骆府!」原来是骆燕的女服还落在花茉莉房里,两人只好匆匆赶回华琼小栈。
两人才踱进来,就撞上正欲从房里走出来的骆玉麝,他仍是未说半字,只是睨视着骆燕的一身男装。骆燕则是一脸心虚,头越垂越低,看上去,她大哥那张被自己气到涨红的怒颜,实在可怕!
「骆小姐,您到底是要踟蹰多久?」左澄曦一个声音,惊醒了骆燕的魂魄。
抬头一望,骆玉麝早离开了。随着骆燕的诧异,人也被左澄曦推入房里,催促更衣。进到房中的骆燕,嘴里还在碎着,「什麽嘛……挡在那里吓人!」一面解衣,一会儿为刚刚如临险境的惶恐叹气。
这下子真的铸了大错!被骆玉麝骂着教训,那是他心情好,若像今天一样,不说半句话,那才是真正的需要害怕……而且,骆燕从没看过大哥气得满脸充血,刚才一见到那张浓血般红通的脸色,真是着实让她白了好几根头发。
她忙摇摇首,不愿再回想。穿齐衣服的骆燕,发现外头的冷风直扑入房,逐走上前,为花茉莉阖起窗子,「茉儿,你快醒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不愿再想他了……我失恋了,可我也复原了。上回雨溅,也是你替我关上这扇窗,现在我也为你关了这扇窗,你也快些好起来。」
骆燕落寞看向卧病在榻的花茉莉,朦胧秋水在眼里打转。不忍继续注视,才挪了挪眼神,她环视四周,蓦然间,怔圆杏眼,脸是比刚刚的大哥还要红上几万分。她实在很想装作没看见,但骗不了自己的是一双眼睛,视线根本一时移不开……被她浪费掉半碗的药,此刻已一滴残余都不剩。
魂不守舍的骆燕,走路也是走没几步,又顿几下,「我真是不敢相信……」她还沉在震惊之中,「茉儿没醒,而你我都已走开,药碗中却已空无一物。这剩半碗的药,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倒了,一个便是……」
「你明知答案,就别追究了。」有别於骆燕的大惊小怪,左澄曦却看起来像是早意料,「你现在是当作在散步吗?」
「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还要由我来试?反正他也曾因为子霏……」
「那是一种尊重。」左澄曦接续了骆燕的困惑,「当年,子霏只是个天真年幼的孩子,这是不一样的。因为在意,所以才不愿意轻易伤害……说这麽多又如何,你也不会明白!」他自己加快了脚步。
「谁说我不明白的!可恶!哼!」骆燕迟疑了一会儿,提步跟上,「难道是大哥对花茉莉毫无任何感觉,所以一开始才不愿意的吗?是吗?哎呀!你等等我啊!别走得这麽快!」
左澄曦则完全不想理会骆燕的逼问,她明白?她明白什麽了?他浅浅一笑,不禁故意越步越疾,等你自己明白了,再去细细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