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9点了。一场好眠。早晨的太阳从湛蓝色窗帘没拉严的缝隙照进来,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众多翩翩起舞的灰尘上边。丁鸣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甚至有心情想这窗帘是不是游鉴选的。
走出房门,彭志清和柯桥正围着茶几吃早餐。洗漱完毕,柯桥叼着根油条递了杯豆浆过来:“我哥送车来的时候顺带买过来的,将就吃一些吧。大清看到个很好玩的新闻。”
丁鸣捧着豆浆看柯桥转过来的电脑屏幕。是一则过时了的省城民生新闻,一处工地施工,导致周边楼房地基下陷。画面上的记者正在采访工地施工方代表。很正常的一则新闻,丁鸣喝了一口豆浆看来一眼兴奋的柯桥。彭志清在一边提醒,“留意镜头后面的观众。”
一个拿了施工帽提在手上,穿着宽大灰黑色大T恤的民工,慢慢向镜头走近镜头视野,一个抬头,对上镜头。柯桥按了暂停键。画面上的男人自然卷的头发凌乱、胡渣青黑,表情迷茫却平静。“游鉴!”丁鸣顿时惊悚了,一口豆浆咽得惊心动魄,咳得肺都要跑出来似的。
民工版的短发游鉴!
虽然镜头一晃就被切开了。但那个的民工,三人都觉得是游鉴无疑。彭志清说了句““男人婆就是男人婆”。丁鸣顾不上理会他,放下豆浆,手直接按上键盘:“事发地点在哪里?!”
事发地是旁边一个区的城乡结合部。柯桥开着自家大哥早上送来的一架小比,载丁鸣和彭志清到那片工地附近的时候,大柱正闷声跟着几个壮汉把水泥从卡车上卸下码好。施工导致旁边的楼房地基下陷虽然因为被电视台曝光,而被暂停了,但很多已经接洽好了工作还是要做。
间歇的时候,同一班上工的几人聚在一起喝水抽烟,随口说说笑笑。大柱一直不多话,有人和他搭话,就对人笑笑。从遮阴的大棚望向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工地,他总觉得这样的生活不真实,每日的生活片段每一帧都那么的不真实,但被烈日曝晒的皮肤、疼痛的筋骨总在提醒他,这就是事实。
一个多月了,他没有想起任何事情,甚至连收留过自己的肥姨和她家的小侄女,印象都在慢慢淡去。他觉得自己病了,但没办法和别人说。大柱有一次和工头说起,自己记忆衰退的事情,工头笑了:遭遇了大车祸啊,你以为好玩,捡回条小命就够幸运了,其他的慢慢来啊,在哥这里又饿你不死……
有记者来工地采访的时候,大柱是想借镜头对家里人说几句话的,但被工头拦下了,说工地多事之秋,别再往里掺合了。况且,说了电视台也不一定播。大柱觉得工头是担心自己给工地招来更多注意,意外的事情就更难善后了。不过,看在他收留了自己的份上,算了。
工人们正嘻嘻哈哈说着笑,工地旁的公路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车一停稳,从车里走出两人,就径直往大棚走了过来,在正看着外面工地出神的工人面前站定了。棚里众人看着那两人都一副激动难掩的样子,小声地猜测是什么事情。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开口:“鉴哥,我们终于找到你了。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兄弟,大家一起想办法。这样躲着,我们找不着人,只会更担心啊。”
旁边那个粗犷的男人压下满脸的激动:“是啊,啊鉴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来人正是柯桥和彭志清,站在大棚门口的工人是游鉴。
游鉴在工人们疑惑和来人期待的注目下,淡淡开口:“你们是谁?”
说完见来人一脸怔懵,又问:“啊鉴是谁?”
清秀的青年看到粗犷男人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按压下满腹疑:“他是你一起玩大的兄弟彭志清,我是柯桥。”顿了顿,“啊鉴,是你,全名游鉴。”又小心翼翼:“鉴哥,你不记得我们了?”
游鉴摇头。旁边一人也开口:“兄弟你认错人了吧,他是我们工头招的工人,叫大柱。”众人纷纷附和。
大柱……这回轮到柯桥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彭志清倒是醒过来了,向众人说明游鉴的确是自己的熟人,甚至连游鉴左肩胛上的一道旧伤疤都说了出来。游鉴扯了扯大宽T恤的领口,旁边人看了一眼,确实是有。众人正乱糟糟地说话,工头被一名工人叫来了。工头让他们几人一起到办公室说话。
柯桥忙转头叫了一声还在车上的丁鸣。丁鸣并没有打算下车,以她的身份见游鉴,虽然说已经过去了,但怎么都还有点不尴不尬。原想着,既然找到游鉴了,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柯桥和彭志清去和游鉴说明了他家里的情况,听游鉴怎么安排就是,丁鸣都想着下午买车票直接回去了。
但见他们两人去了那么久,游鉴态度疏离,并没有说几句话,见一人出来,柯桥又喊了一嗓子,事情估计没那么简单。丁鸣走到大棚,看了眼游鉴,又看向柯桥,想问怎么回事。游鉴忽然开口:“我认得你。你说过,让我等你。”
全场安静,瞬间聚焦。丁鸣闻言顿了顿,缓慢地将头转向游鉴,嘴角抿紧。她的确是对游鉴说过的。她甚至记得那个盛夏的傍晚,游鉴用温厚的嗓音交待了私生子之后,把脸转向自己,声音带笑,说:“我是喜欢你的,如果你也喜欢我,不如留在我身边吧?”丁鸣当时眼光映着晚霞,心里忐忑,满脸绯红:“你等我,想想。”
丁鸣敛下眼皮避开游鉴直直的注视,心想有什么好想的,那时候傻傻的自己,游鉴一手搭上肩膀,自己就已经心生荡漾,当晚就从了游鉴了吧。都多少年了啊,旧事重提是几个意思?
大柱,或者说,游鉴,侧身从几人身边挤过,站在丁鸣面前。眼巴巴地盯着丁鸣,一副找到救命稻草的样子,迟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见丁鸣一脸的不尴不尬,柯桥和彭志清默契地没有开口,工头于是插嘴:“都到办公室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