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下午，林沐阳跟在余浩后面，在王府井大楼上上下下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问：“大哥，你叫我过来帮你参谋，可你到底想买什么呀？”
余浩伸手抚摸着一条米色格子的羊毛围巾，迟疑着道：“我就是不知道该买什么好……”
林沐阳看了一眼那条围巾，“买给女孩子的？”
“嗯。”余浩唇角弯了弯，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买得贵了，她肯定不肯收；买得太普通，又没意思。真是头疼！本来想叫小孟过来，可想着你跟她熟，年纪又一样，所以还是找你来。”
“买给乔依的？”林沐阳挑了挑眉，眸色一黯，迅速低下头去看另一条围巾。
“对，她下周六生日，生日礼物。”余浩一笑。
“下周六？”林沐阳有点儿诧异地抬起头，然后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你准备怎么给她庆祝？”
“我也没什么好点子，无非就是买礼物、订蛋糕。先不告诉她，到时候再给她个惊喜。”余浩拿起一顶帽子，摇摇头，又放下，“算了，还是去二楼看看吧。”
二楼是首饰专区，转了一圈，余浩在水晶柜台前停下，“不如买水晶吧。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水晶也是一样，晶莹脱俗，她应该会收的。木头，你眼光好，帮我挑一条。”
大哥居然叫他的小名，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叫过了。自从他进了演艺圈，除了乔依，所有的人都只叫他“林子”。林沐阳默默低下头，仔细地看了很久，才指着一条项链说：“这个吧，吊坠就像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很漂亮。”
“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从巴西进口的新货，我拿给您看看。”售货员边说边打开玻璃柜门，伸手进去想要取出那条项链。
“等等，你还是先拿旁边那条手链给我看看吧。”余浩说完，看了林沐阳一眼，似是不经意地道，“你不知道吗，乔依脖子上有道伤疤，她从来不戴项链的。”
林沐阳低低“哦”了一声，别过脸去，继续看其他首饰。
“就这条吧。”余浩放下手链，“有没有漂亮点儿的盒子装？要送人的。”
“这个可以吗？”售货员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又指了指收银台的方向道，“那边还有礼品包装区。”
因为之前的电脑故障，收银台前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缓缓前移。两个小男孩在旁边打闹，争抢一个玩具，排在队伍里面的妈妈大声喝止，却不起作用。
余浩看着小男孩笑了笑，“木头，怎么咱俩小时候好像从来没打过架呢？”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让着我。”林沐阳的声音有些发沉，“哪怕我抢了你最心爱的东西，你也不生气。还说只要我喜欢，只要你有，只要你能，你就会给我。”
“小时候，呵呵。”余浩感慨着摇了摇头，转身拍拍林沐阳的肩膀，“木头，你比乔依小一个月，下个月也二十五岁了。你有才华有潜力，只是还差一点儿机遇，大哥看好你！”
“我会努力的。”林沐阳低声应道。
“对了，我明天要去沈阳出差，周五晚上的飞机回来。所以你后天的颁奖礼表演我去不了。”余浩有些抱歉地说。
“没关系。当然是工作重要。”话是这么说，林沐阳的眼中难免透出些失望来。
“放心，到时候我打开电视，让大家一起看。瞧，我弟弟，明星！多帅！唱得多好听！”余浩的声音中透着真心实意的自豪，然后他正了正神色，“木头，演艺圈这条路不容易走。但大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需要，只要我有，只要我能，我一定会帮你！”
林沐阳缓缓点了点头，胸口仿佛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乔依，是谁的电话，答得这么犹犹豫豫的？”苏东月把电视声音重新调大。
“是林沐阳的。”乔依放下手机，叹了口气，“他说周五晚上约了几个朋友，给我办个生日Party（聚会）。”
“那去呀，为什么不去？”苏东月来了精神，在沙发上坐直了，“昨天我在电视上看他在颁奖礼上的表演，哎呀，真是帅呆了！他一出来，还没开口唱，底下就一片尖叫声！嗯嗯，星途不可限量，乔依，你有眼光。就是观众席上都是黑压压的脑袋，没找到你在哪儿。”
“我又不是明星，有什么好看的……”乔依低着头，和豆豆一起玩手指。
苏东月看了看豆豆，“得了，我成人之美！周五我帮你带一晚上豆豆。准许你半夜十二点才回来。或者，不回来也行，嘿嘿。”
“说什么呀月月，我跟林沐阳就是一般的朋友！”乔依瞪了她一眼，“再说，就你这独臂残疾人，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帮我带豆豆？”
自从医院里回来，苏东月基本上就成了种在沙发上的土豆，每天捧着胳膊，从早到晚都开着电视机，而且只看那些娱乐节目和无厘头搞笑的肥皂剧。苏东月不说，乔依也不问，似乎那件事，真的就只是个喝多了酒、吃错了药、又迷迷糊糊乱穿马路被车撞了的意外，屋子里随时充斥着电视热热闹闹的声音和她时不时发出的笑声。
“嗬，还一般朋友呢。好，我不管。看你到时候怎么办。”苏东月转头去拿茶几上的瓜子，“来，豆豆，阿姨一只手就能剥给你吃，看着啊……”
“那就一起去吧，咱们三个。”乔依觉着苏东月总待在家里看电视，都快发霉了。
“我不去。你看我现在这样子，有损形象啊。再说我在忌口，又不能喝酒，没劲。”苏东月嗑出一粒瓜子，放到豆豆手心。
豆豆看了一眼，扭过头，手掌一歪，瓜子掉到地上。
“哎，你舌头舔过的，恶心！”乔依替豆豆表达。
“小丫头，连你也嫌弃我？”苏东月刮了刮豆豆的小鼻子。
豆豆仰起脸，皱起鼻子，小嘴一撅，作势要哭。
“这小豆豆，别看她不爱说话，鬼精着呢，就会装哭。”苏东月点点豆豆的小脸蛋，“有本事你倒哭出点儿金豆子来？”
豆豆眨巴眨巴大眼睛，真的掉下两滴泪来，一脸委屈的小模样。
乔依赶忙抱过来哄：“我带豆豆去，早点儿回来。反正我不会丢下她去玩的。”
谁知，到了周五，反倒是豆豆先丢下她跟别人去玩了。
起因就是楼下王奶奶一家。那洋媳妇英文名字叫Rose，中文名干脆冠了夫姓叫白玫瑰。混血儿小孙子也是四五岁大，长得漂亮喜人。
白玫瑰是儿科护士，非常喜欢小孩子，白小朋友也是天生随和的性子，两个小孩一个不怎么说话，一个说英文，居然能玩到一起去。
所以这天白小朋友过来，比画着说他走了，要去温泉度假村过周末时，豆豆的泼劲上来了，抱着人家小男生的腰哇哇大哭，不肯放。
白玫瑰呵呵一笑，手一挥，算了，一起带走！
豆豆立即收了声，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就笑了。
苏东月在旁边看得直摇头，捅捅乔依，“哎，你好歹也做过大导演的助理，找个机会给豆豆上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一准红！以后你就是星妈了……”
“还星爷呢！”乔依白她一眼，“演戏很辛苦的，人前风光人后受罪，我可舍不得。这几天我跟的杨樱樱就是童星出身，号称大专毕业，我看她大概连初中都没读完。”
接连埋伏了几个晚上，昨天半夜乔依终于偷拍到杨樱樱和某地产商在车里热吻。想想也是可怜，像她这种童星出身的，风光就那么几年，如果转型不成功，又没有别的一技之长，习惯了奢靡的生活，不给自己找个金主，日子怎么过呢？
娱记做久了，乔依真的已经很厌倦了，但她还是要努力坚持。起码，在王奶奶眼里，她是个有正经工作的人，而且还是脖子上挂着专业相机的“大记者”。
午饭过后，豆豆背着乔依给她整理的小书包，带上她的专用口粮，一点儿留恋也没有地跟着小帅哥走了。
苏东月看着乔依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扑哧一笑，“没办法，女大不由娘呀。”
乔依不理会她的调侃，径直走向卧室，“难得休息一天，我去写小说去，挣外快给豆豆买口粮，还要攒学费，明年春天她就可以去上幼儿园了。”
“然后你接着写，给她攒嫁妆！”苏东月冲着乔依的背影喊。
乔依站定了回头，叹了口气，“其实我要求不高，就是希望她能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而已。”
“乔依，你才二十五岁，我还以为你五十二岁了呢。”苏东月哭笑不得，“想得那么长远，先把自己嫁了吧！”
乔依埋头刚写了一会儿，手机响，连忙冲到厅里接起来，竟是余浩的来电。
“乔依，明天是周六，你有空吗？”
“难讲，我们当记者的，忙起来，分什么周末。有事吗？”乔依问。
余浩说了句什么，乔依没听清，皱了皱眉头，“你那儿好吵，我听不清。”
“我在沈阳出差，刚吃完午饭。这儿下好大的雪。”余浩终于走到了清净的地方，定了定心，决定不再兜圈子，“乔依，明天是你生日，请你吃饭，可以吗？”
乔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对不起，你弄错了。明天是乔尔的生日，不是我的。”
余浩一愣，“有区别吗？你们是双胞胎。”
“有区别。我是快半夜十二点出世的，乔尔晚了我一个小时，刚好晚了我一天。”乔依的声音低下去，“余浩，我是今天生日。”
余浩彻底怔住。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这么一出。看了看手表，下午一点，于是果断道：“我这边事情已经办完了，我现在就出发。乔依，你等我，我肯定能在半夜十二点前回来！”
乔依合上手机，缓缓在沙发上坐下。
苏东月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道：“啧啧，乔依呀，你可真是，铁树不开花，一开就开出两朵这么大的桃花来！说吧，你准备摘哪朵呀？”
“我哪朵也不摘。我没那个福气，受不起。”乔依站起身，余光瞥到电视屏幕下方播出的滚动新闻：北方大雪，航班大面积延误，沈阳机场暂时关闭……
“他赶不回来的。每次都是这样，天意吧。”乔依喃喃地道。
“什么？”苏东月抬头看她。
“没什么。”乔依走到窗前，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我是说，好像要下雪了。”
到了晚上，苏东月说不愿做电灯泡，死活不肯陪乔依去。乔依只好自己一个人过去。
乔依到了地方一看，还真是开生日Party的架势，包间一张十人大圆桌，除林沐阳外，还坐了七八个人，有摄影工作室的老穆等几个认识的，也有几个不认识的，林沐阳介绍说是工作室的朋友，借乔依过生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乔依基本上也算是自来熟的性子，都是年轻人，没一会儿便有说有笑，推杯碰盏起来。
吃完晚饭，有人提议继续下半场去唱歌。乔依笑道：“林子那是拿着麦克风站在工体大舞台上唱歌的，去KTV（配有唱歌设备的包间）多没意思？”
“可今晚你是主角。”林沐阳用上了激将法，“我还没听你唱过歌呢，不会是五音不全吧？”
“谁说的，等会儿露一嗓子给你们瞧瞧！”乔依本已喝了点儿酒，站起身来，豪气地一挥手，“出发！”
“好！”众人哄笑，“今晚又一枚闪亮的新星诞生了！”
天气恶劣，临近平城，路上车流变得缓慢起来。余浩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打给乔依。
铃声响了很久，乔依才接起来“喂”了一声。背景一片嘈杂，还有嘶吼的跑调歌声。
“乔依，我快到了。你在哪？”
“我在和朋友唱K。”乔依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喝多了。余浩问了好几遍才问清楚具体的地址。
已经十点多了。余浩估算了一下时间，直后悔没把生日礼物随身带，回家去拿，只怕赶不及。想了一下，干脆打给孟哲求援，庆幸自己当初把备用钥匙给了他一套。
“老大，沈阳大雪，机场关闭，火车停开，你怎么过来的？”孟哲听说他已经快到平城了，不由得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
“开车呗。”余浩淡淡地道。
“开车？那边高速也封了吧？走国道？”孟哲道。
“嗯，还行，只封了两段。这不，开了十个小时也快到了。还好我出来得早，不然路面结了冰就真的插翅难飞了。”余浩道。
“你这速度，也不怕翻沟里去！”孟哲咋舌，“你还是悠着点儿开，我这就取你的宝贝去。”
到了会合地点已是十一点半，余浩跳上孟哲的车，“没油了，你就送佛送到西吧！”
“放心，半小时之内准到！”孟哲意味深长地冲他眨眨眼，“赶得及在水晶车变南瓜之前接你的灰姑娘。”
“你小子，多大了还看童话故事？”余浩笑着一巴掌拍过去，“改天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我就盼着吃你喜酒呢。”孟哲也一笑，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不是打击你，只希望你这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你懂什么。”余浩瞥了他一眼，“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锁定目标，一击必中！”
孟哲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天空中飘起大朵大朵的雪花，平城午夜的街头，依然闪烁着川流不息的车灯。
余浩拿着手机不停地打给乔依，却始终没人接。
“可能是包间里太吵了，她手机扔一边了。女孩子都那样，手机放包里，你要找她时总找不到；她要找你，晚了几秒钟接电话，脾气就上来了。”孟哲想了想，又建议，“要不，你打给苏东月试试？”
“这不合适吧？都快半夜了。要是她没和乔依在一起，早该睡下了。”余浩摇头。
“试试呗，难不成你等会儿一间间去找？”孟哲看了一眼余浩，右手在车子控制面板上按了两下，切换到电话模式，“行，我来打吧。反正我早就得罪她了，不差这一次。”
“苏大编辑，对不起打扰了，我是孟哲。”
“知道打扰你还打扰？你有病啊！”苏东月显然没好气，不过背景安静，应该不是在包间里。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跟乔依在一起唱歌呢。”
“乔依？半夜三更你找她干什么？”
“不是，是余浩找她。”
“余浩？那你转告他，他来晚啦，乔依跟着朋友去举行生日聚会了。你也认识，林沐阳。”
“林子？”
通话结束。孟哲踩下刹车，扭头看向余浩，“老大……还去吗？”
“去。”余浩缓缓吐出一个字，神色略沉。到了地方，去前台一问，果然有“林先生”定的房，三楼，308房。
余浩抬手看表，十二点差十分，“还来得及。”说完快步向电梯走去。
情形不妙呀，孟哲不放心地赶紧跟上。
到了308房门口，余浩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一眼望去，既没有林沐阳也没有乔依，桌上倒是有个没开封的生日蛋糕大盒子。
里面几个人正在抢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合唱一首歌。其中靠近门边的一个人瞥了他一眼，“找谁？”
“乔依、林沐阳。”
“那对小鸳鸯啊，撇下我们，独自去偷欢了。”沙发上歪着的一个人有点口齿不清地说。
余浩眼尖，瞥见沙发上搭着的白色羽绒服和红色围巾眼熟，过去拎起来问：“这是谁的？”
旁边一个女孩看了看，“好像就是乔依的。咦，怎么她的包也没拿走啊，还有林子的外套也在这儿呢。”
“那就是他们还没走。”沙发上那个醉醺醺的人向上指了指，“楼上就是客房，嘿嘿……”
“喝多了是吧？”女孩瞪了那人一眼。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余浩问。
“好像不是一起走的，是林子先被人叫走的……”女孩说了一半，被先前那人拦住。
“你谁啊你？问那么多！”那人明显口气不善。
余浩沉着脸，嘴里蹦出两个字：“警察。”
刚好一首歌唱完，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包间一下子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七八道目光刷刷地聚焦过来，又立即缩了回去。
“呵呵，他开玩笑呢。我们也是林子和乔依的朋友。”孟哲手下使劲把余浩往外拽。
出了包间，余浩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要不，咱喝两杯去？”孟哲赔着小心，心想这座火山沉寂多年，一旦爆发那可是不得了啊，得想法赶紧浇灭了。
余浩不说话，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攥住了水晶手链的盒子。
“得，也累了一天了，我送你回去吧。”孟哲摇头，心里叹气。这一路风尘仆仆，顶风冒雪，开了八百多千米赶回来，结果还是被自己兄弟截了胡。再想起之前说的那句“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想扇自己耳光，乌鸦嘴啊乌鸦嘴！
两人走到电梯口，余浩忽然冲前面一个慌里慌张走着的服务员喝道：“喂，你，站住！”
那人听到声音，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孟哲还没反应过来，余浩已经向猎豹一样扑了过去，一抬手便把那人制住，反剪了双臂。
“你跑什么，嗯？”余浩按着他。
“我，我……我肚子疼，急着去厕所。”那人一脸的慌张。
“去厕所？”余浩冲后面指了指，“厕所在那边，电梯和消防楼梯在那儿。你往这边跑什么？”
孟哲扭头看了看，心想老大不愧是狙击手出身的，观察力敏锐，无论到哪、做什么，一眼扫过去，地形就先侦查清楚了。
“我……我……”那人结巴了。
“我什么我？”余浩手下一紧，“刚才你鬼鬼祟祟在308号包间门口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