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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尽管把小米就那样丢在门口,不过,凯蒂还是不太放心,因此她站在能够看见现场的地方静悄悄躲起来等着。蹲在高度不过自己三分之一的房子的后面,她似乎以为这样就躲得够隐蔽了,殊不知有许多的路人正对巨大少女的古怪行径指指点点。

幸好,正在上演亲情剧场的那个地方没人有心思注意四周,凯蒂的偷窥因此得逞。

首先,她看见小米的父亲急急忙忙赶回家里。然后,听觉敏锐的凯蒂可以听到一些争执的声音,这让她替这对父子捏了把冷汗。

幸好,等了老半天,凯蒂始终没看见小米又逃出来,相信是跟父亲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了吧!

这样就够好了,凯蒂也很高兴。

很少有神女能真正理解人类之间所谓的父子亲情,一来是神女当中没有男性,二来是神女没有所谓的家庭结构。然而凯蒂却不太寻常,她显然清楚所谓的父子是比朋友关系、甚至是兄弟姊妹关系更加复杂的东西。而一旦能替小米这对伤脑筋的父子档牵线来达成和解,即使她对这个家庭的认识不若阿尔缇妮丝那样深,她也还是感到兴奋。

就像作了好事一般,凯蒂摇摇摆摆地走到另一条大街上。她知道现在该给那个家庭一点独处的空间,因此她乐于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城里的其它事务上。前不久还忙着跟商家收税的她,现在却很享受这逛街的感觉;视力不错的她在四十五米身高的限制下,可以看清楚店铺前每一个竹篓里所放置的商品,这是她在原始的八百米身高时不可能看得清的。在凯蒂原本的身高下,她只会一直不断的将这些商店给全部踩破。

「这个木雕的感觉很好呢。啊,那边的碗好漂亮!」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高四十五公尺,体型庞大且随时可能将某人踩烂的巨大少女凯蒂,一副自然的模样与脚边那些逛街的民众挤在商店前面,还不时蹲下好更仔细地查看商品。对于她的举动,录人们倒也不觉得奇怪,他们只是很稀松平常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并从容从神女的脚边、或者是屁股底下抄近路钻来钻去。只要凯蒂自己不觉得人类很碍事,这些人类也就不觉得她很碍事。

何等美好的和平生活。

但是,在过去人类的文明还很发达、与神女共同拥有遨游星际的能力时,为什么就不能体会到这种平淡的好处呢?当时的人类城市,比四十五公尺更高的坚固建筑物不知道有多少,可为什么当时就没有一个神女想到要在亮丽的大街上与人类共存呢?为什么非得要到双方都被严重伤害之后,才不知不觉发现这和平生活的美妙之处?

「也许…这就是历史推动自己的方式吧?」

凯蒂喃喃自语着,她拿出自己持有的些许人类货币,在玩具店买了几件手工制作的木头玩具。她知道在哪些地方特别有小孩子在活动,那些为了都市扩张而预留下来的空地向来是小鬼头们最爱的秘密基地,而凯蒂倒很喜欢与这些还没产生什么心机的天真小孩互动。

将小巧的玩具放在裤子口袋里,凯蒂慢慢在人潮众多的街上走着,并忽视那些朝她投来的有意或无意的目光。比起成年人,她更喜欢小孩不是没有道理;身为神女的她始终处在一种被窥伺的状态下,面貌美丽而又身材姣好的这些特质,使她非常容易受到成年人、尤其是青春期少男的注目。再加上阿尔缇妮丝又是个典型不会拒绝这些盲目崇拜的神女,这使得凯蒂的处境十分微妙。不管她如何辩解,那些人似乎也总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排斥男人们的追求,这些感情冲动的家伙好像已经认定所有神女都爱与人类进行各种变态的把戏。

成为变态的爱慕对象一点意思也没有——凯蒂时常会这样牙痒痒地恨想着,她随时可以举出很多叫她吃足苦头的人名,连十只手指头都不够算。这些家伙是她漫长神女生涯里不同时段、偶尔也有同样时段的热切追求者。身为血族却不总是把人类吸食到干枯的凯蒂,在人类的眼里好像就失去了威胁性,因此这些习惯与神女相处的、通常是宇宙船水手的人们,时常在各大星系的宇宙港里缠上旅行中的凯蒂,而这个年轻又温柔的血族神女往往难以拒绝这猛烈的追求攻势。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还真是太过年轻了。对于那些烦人到比苍蝇更烦的家伙,实在应该像其它神女所做的那样,直接「啪」的一下用手掌打扁才是。

然而,就在凯蒂也成长为能够忍得下心杀死人类的「普通神女」之前,大灾难发生了。

严格来说,在灾难从最初的起点上逐渐滋长时,凯蒂是完全不知情的,就与所有北方象限的神女一样毫无所悉。那场灾难在西方肆虐,那遥远的银河边陲原本就是神女不曾踏足的世界,凯蒂也只听说有些佣兵部队动身前往西方支持,然后就再也无声无息。

凯蒂仍漠不关心,其他的神女们也是,直到有那么一天被灾难找上门来。

那时是本银河历100.1361年5月4日,这个日子将被斯托尼亚的神女永远记住。斯托尼亚星区从那时起整个被改变,恐怕还有更多连凯蒂也未曾听说过的地方受到影响。这场灾难的规模是无法想象的大,而经历的时间却是彷佛眨眼一般短暂。

以斯托尼亚星区为例,从入侵开始、到阿尔缇妮丝将最后一批留在银河系里的敌军彻底消灭为止,历时也不过短短二十三个标准日。

但,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斯托尼亚星区的人类社会几近灭绝,同时也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血族神女从此没再从战场上回归,整个星区几乎恢复到了一万年前的原始蛮荒时代。若不是之后立刻接受了高天原帝国的援助,不仅是幸存的人类,恐怕连神女都必须被迫过着她们未曾想象的生活。

无论如何,血族神女的好日子可说是一去不复返。

想着想着,分神的凯蒂踏出错误的一步。

「呀!」

路上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引起众人回头张望。巨大的血族女孩也在此时稍微回神,她惊讶地发线索有人类的目光都直指自己脚下,她巨大的右脚显然踏到了什么东西。

「不……」

凯蒂顿时有股冰块流过全身血管的感觉,她以僵硬的动作移开右脚,只见地上倒了一个年纪不会超过四岁的小女娃。很显然,跟在姆亲身后的她,先是被漫不经心的凯蒂一脚踢翻,然后又被大脚硬生生踩住,如今已是躺卧在血泊里的状态。

依照阿尔缇妮丝在枢黎星上颁布的律法,任何神女故意杀害人类的行为都视为犯罪。但是,如果是不小心才导致的意外则完全无罪。

法律上来说,凯蒂既然是不小心的,那她当然可以当成没事发生并立即走开。不过她怎么可能这样作呢?她所受到的惊吓不比那可怜的母亲要少。

以最迅速的动作,凯蒂蹲下,狠下心将跪地痛哭的那女人推开,然后把身受重伤的女娃夹起来放到手上。幸好没有完全被踩扁,若是成为肉酱就真的没救;凯蒂知道那是自己的反射性反应,在即将把一个无辜的人踩碎前的瞬间停止了踩踏,也幸好她已经给自己练成这样的功夫。

接下来,与救治被刀杀伤的小米一样,凯蒂把女孩放到了嘴里。但这终究与普通的外伤不同,现在得下的功夫不亚于一次彻底的内外科手术,凯蒂只得冷静地把女孩放在嘴里用舌头舔着。

有点尘土的味道,但现在哪管得了这么多?

围观的人数没有增加,有些人因好奇而聚集过来,但也有人因害怕而悄然逃走。类似的意外在这城里并不是没发生过,但这是凯蒂第一次出事,她在人们心中建立起来的安全形象就此打折。

凯蒂闭上双眼,她不想看见那些离她而去的人,也不想看见不明白她在做什么而持续跪求她的那位母亲。现在的她得专心去治疗伤员,用舌头、牙齿与唾液来进行修补内脏这样的大手术可并不容易,但想要在女童清醒后当面对她道歉的这个欲望驱使了她。

一旦遮断视觉与听觉,四周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但空虚是极为难得的,心慌意乱的凯蒂更不可能不去想任何东西。各式各样的思绪充斥在凯蒂脑海,她开始回想那次灾难对她产生影响的那个特殊日子。尽管那是多么的不堪与难受,她还是无法忍住不去想。

那是一个阳光刺眼、却下着滂沱大雨的诡异日子。

当时的她仍在漫无目的的旅途上,从一个星球航向下个星球,找寻自己的归属之处。凯蒂那时还太过年轻,无法让自己在一个地方永久安定下来,她喜欢四处结交神女或是人类的朋友。

然后,就在那个总是阳光妩媚的巨大农业行星上,在依稀还记得是绵延万里的绿色农田、中间的那个贸易小镇里,凯蒂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她仰望着,望着天空,却看见斗大的雨滴洒落下来。无云的蓝天竟降下大雨,令所有人都惊讶得讲不出话来。

然后,包括凯蒂在内,镇上所有的人们都一齐发出惨叫声。

因为那大雨,竟是会腐蚀人体的。

神女的身体与人类不同,即使强酸泼上也不会有事,但凯蒂确确实实看见自己的手臂被烧出了个洞,那种刺痛的感觉她到现在也仍然记得。

连神女的皮肤都抵挡不了的可怕怪雨,如豪雨般倾泻在人们身上,结果就是让人们一边痛苦惨叫、一边被快速分解,就像被溶化了一样混入那污浊的泥水中。

于是,建筑物被腐蚀得倒塌,动植物也萎缩着死去,整片绿色的大地顿时成为地狱般的景色,不是枯黄也不是血红,而是失去了色彩,成为只有黑白两色的死亡世界。

凯蒂恢复到她原本的八百米身高,拼命跑离下雨的灾区。她踏在人群上,但那些人却早已死去,被她一踩就整个化为了泥浆,好像原本就是用土捏成的人偶一样,在大雨里溶解为无形。

尽管伤势严重,凯蒂还是跑出了下雨的范围。她的身后留下一长串明显的巨大脚印,但却看不到城镇、农田或道路,一切的一切都已变成了泥泞。

黑白的泥泞世界。

惊愕不已的她,过了很久才想到要抬起头来。身高堪比一座小山的她,并没有太多机会如此抬头仰望高空,但这天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东西,看到了那散布毁灭与宁静的使者。畸形、怪模怪样,彷佛生物机械般有无数蠕动的触手,也如生物的聚合体般有眼睛、肌肉、甲壳甚至口鼻。这是一团混合了人类所能想象所有生物的特征的怪物,谁也无法清楚描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唯一可确定的就是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银河系。

但牠们出现了,从遥远而破碎的西域败逃来此,并终于找到丰饶的生命来补充能源。

经过后世的重重考据后,深太空的历史学家们,称这些怪物为「神团舰队」。

在遇袭的许多人类社会里,则用自然界的生物比拟为移动的兽群、巢穴母舰,或是至今最为人所知的,第九神团「猛毒凶兽」。

降临大地溶解一切的那雨水,事实上是巨兽的消化液,从出现在那行星轨道上的「吼兽」级轰炸母舰上喷洒而下。耗尽一切生命而得到的灰色死水,是第九神团所有成员所必须的营养,这能治疗牠们、成长牠们,直到获得朝向下个目标前进的精力为止。

凯蒂最终拼死逃出了那个行星,她永远记得自己从那堆怪物的包围里突破时、心中有多么激动。她最终只能从地表救上约一千个人类,而这也是那行星仅有的生还者。那星球并非第九神团逃到斯托尼亚星区后袭击的第一颗,正确来说是首批三十个星球里的其中一颗,这支逃亡中的神团分舰队竟还有余力同时对三十个文明星球展开攻击!

由血族神女所策动的反击很快展开。然后,开始了恶梦般的二十三天。甚至是在战争进行到了第二十一天的时候,即使得到北方大国高天原的倾力相助,这些神女也无法认为自己会赢。她们从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目睹如此众多的伙伴一一死去,而且是像蝼蚁一样被轻易击垮。

到了战争的第二十二天,几百个星球已经毁灭,吸食充沛能量后的第九神团锐不可挡,数量已经是好几千万、甚至上亿。牠们聚集在枢黎星系并准备打开通道,也就是所谓的超远距离虫洞,准备从另一个被神团占领的遥远银河系呼叫更多的同伴,要来这充满生命的本地银河大快朵颐。

第二十三天,通道打开了,枢黎星随之毁灭,阿尔缇妮丝也被击倒而坠落在大地上。

然后,战争结束。

当天也在枢黎星系,已经失去座舰舰体、必须靠肉搏战来保卫智能核心与自己生命的凯蒂,与其它两千个神女一起目睹了那不可置信的过程。

她们看见巨大的橄榄绿眼睛。

好像有整个枢黎星那样大。

原本已经是重伤状态的阿尔缇妮丝,面露微笑出现在战场上,身形巨大到彷佛不再是实体。而她的出现也吸引了所有的神团凶兽朝她冲去,牠们要将那女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咬下来吞掉!

然后,阿尔缇妮丝说出了那句恐怕将流传千古的话。

『可爱,就是正义。』

没人知道她当初为什么那样讲,但凯蒂隐约知道,那类似一种咒语,让阿尔缇妮丝知道自己不可能战败,因为「可爱就是正义,而丑陋的就去死」。

一个巨大的巴掌挥了下去,几乎将枢黎星整个拍碎,但却在指尖惊险地擦过。无数的神团凶兽被毁灭在那超巨大的手掌上,但仍有更多增殖出来的可怕怪物从缝隙闪过攻击,并再度围上去打算吃肉。

然而,阿尔缇妮丝却反过来把牠们一把捏住。

『啊哈哈哈哈………』

在平常是会让人类胆寒心碎的笑声,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了拯救世界的声音。

噗吱吱吱吱!!

仅仅只是握起拳头,极大数目的怪物就死去了,尖叫嘶吼着如垃圾般消失。那残酷又强大的身影,就此永远烙印在凯蒂的脑海里,她跟随阿尔缇妮丝的契机也就在这里。

总而言之,战争在那天结束,通道也被封上,二十三天来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可是,无人知道当天的阿尔缇妮丝展现出何种实力。许多人相信那是幻术,但怪物的死却又千真万确,大家只能想说是阿尔缇妮丝在利用幻影巨大化的同时又耍弄了某种把戏。之所以不相信那巨大化是真的,实在是因为体型太过难以想象。与一个星系同样庞大的神女?这种角色只有在远古的传说里才见得到,连阿尔缇妮丝自己后来都用傻笑去代替响应。

出轨的想象仍在奔驰,凯蒂几乎拉不回来自己的思绪,但嘴里那位少女的心跳却唤醒了她。

不知经过多久时间,手术完成了,疗伤用的唾液已经将女童的内脏与肌肉组织修复完成,现在的她看起来又与平常没有两样了。

凯蒂终于又把女童给吐了出来。她气喘嘘嘘,原来在她动脑筋回想往事的同时,她的身体也没闲着,要治好一个人类如此严重的伤势可得花不少精力。

「啊……啊……」

看见自己的心肝宝贝终于平安无事地从巨大的嘴里滑出来,那位母亲激动得冲上前去,不顾女童浑身的口水,抱起来亲了又亲。

但在这个时候,凯蒂已经悄悄走得远远的了。如果还留在现场,气氛也只会尴尬而已。就跟那些围观的人群一样,既不责怪她、也不安慰她,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那里逗留,谁会想留在那边跟雕像一样被人看呢?

无论如何,能将自己闯下的祸收拾干净,凯蒂就能松一口气。

说起来,自己竟然会如此大意去踩到人类,这真是该好好反省。虽然这种祥和又无事的日子最适合回忆往事,但如果连基本的注意力都无法保持,可就没办法继续进入这人类的城镇了。

一切的开端难道不是为了关心小米、才会让自己想东想西吗?

「都是那小子的错!」

胡乱把责任丢在小米身上后,凯蒂赌气地往城外走去。

***

自己的爷爷真是个魔术师。

除了这个理由外,有什么原因能说明小米在打开这个古旧木箱后的第一眼,就看见放置在最上面的这本、写着「给我无法见面的孙子阿米吉塔德」标题的记事本呢?

那个伟人,自己的爷爷,在父亲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远走他乡、一去不返了。连父亲将来成家立业的荣景都没看过,遑论是身为孙子的自己?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准确预知到自己的存在与名字呢?

不过,既然是给自己看的,小米当然毫不客气,打开了那脱落掉页的发黄记事本。

——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吧!——

「!?」

打开记事本后看到的第一页,上头只有这样一行字,语气笃定得叫人火大。

「为什么你会认定我在打开这本书的时候还是单身啊?真是多嘴!」

虽然是这样想,可是,那位老人毕竟是一位伟大的预言家。他曾准确预测到枢黎星发生灾难的时间,或许他也是在预测小米之后会变得很受欢迎?

这样的话倒还挺不错。

但就在小米傻笑的时候,记事本上的下一句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小米,你可能有点兴奋吧?不过很抱歉,那只是我个人的不科学推断,因为我是无法对我的家人作出预测的,你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虽然大家都叫我是伟大的预言师,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与极限。小米,我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好比说为你的父亲塑造良好的教育环境。我本该在他身边陪伴他长大,但我不能,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宇宙在呼唤我,我的生命是为了解开宇宙中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必须走出去才能知道。所以,小米,请原谅我。——

『这么说来,爷爷是在离开前写下这些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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