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现在把丹药拿出来给天亦看，而没有将药毁去，如此，她是要跟天亦谈判条件了。坠儿果说道：“亦公子若能在三剑之内赢我，我就把明锻救醒，你爱问他什么，便只管问。”
三剑？好狂妄的丫头，她难道未听说过一剑霜寒的威力？天亦不敢轻敌，点头道：“好。坠儿姑娘该不会就想在这里与在下比试吧？”
“随我来。”坠儿身形闪动，使的竟是封神派高级弟子的碎云步，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将武功魔法隐藏得如此之好？
弦歌露台。四面台柱粉帐飘飘，天亦坠儿两人各立一端，中间隔着重重纱幕。透过流霞般的粉色，天亦依稀看到坠儿已亮出了她的武器——竟是一只单手风轮。
没想到坠儿这样小巧羞怯的女子，竟会选择风轮这样近身搏击的武器。
“仓哴”一声，月神剑出鞘，自发挥出一剑霜寒的威力之后，它的蓝光更寒，神气也更盛了。
“记住，你只有三剑机会。”坠儿手握风轮，遥遥指着天亦，“开始吧。”
天亦剑花一挽，却不急攻。坠儿战术无非是借着这些纱帐模糊自己视线，又仗着身法诡异轻灵，叫天亦连刺三剑都不中罢了。
如果让一剑霜寒的冰寒之力布满整个露台呢？天亦摇摇头，不行，坠儿定会飞身跳下擂台去。她刚才并未说掉下露台就算输，如此故意模糊规则，不过想让天亦白白浪费一剑罢了。
天亦心思百转的瞬间，坠儿身形早已消失在对面，不知隐匿到了哪里。何不就按她的规矩来呢？天亦心中轻笑，反而将月神剑往地上一插：
“你也不必急着躲起来，我这三剑，只近攻，不远攻；只用武功，不用仙术。你看如何？”
四下没了声音，天亦将条件提得越是对坠儿有利，坠儿便只会越是起疑。天亦手肘搭在剑柄上一倚：“你不说话，那便是答应了。”
风吹纱动。从高空远远望去，弦歌露台的粉纱帐就如一朵花瓣轻颤的芙蓉花，众人都知花色娇美，却有谁愿意拨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去深寻花心深处的秘密？
“让我猜猜。你就在我身后右边……第二根柱子后！”天亦并不回头，右手向后一指。风声依旧，那只握着精铁风轮的手却轻轻一颤。
风滑过风轮的声音几不可闻，传到天亦耳中，却如刀兵相击一般响亮。
“我既能猜到你在哪，若是以微澜剑法第六式‘御剑飞仙’，或水系仙术‘天河倒错’攻去，想必坠儿姑娘不大好应付吧。”
天亦向前走了一步，却接着说道：“我既猜中坠儿姑娘在我身后，注意力定也放在后方。姑娘是否要施展碎云步法，闪到我身前来，风轮刺透帷幕，来个当胸一击——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仍无回音。天亦点头道：“果然好战术。若姑娘采用此法，那我若要把月神剑从身后的地上拔起格挡，恐怕也太迟了。”
天亦一手支颐，似乎是在苦思破解之法。他身后却传来一阵牙齿打颤的格格声，听了叫人不寒而栗。
“哦，对了。”天亦双手抱拳一击，眼前一亮，“虽然无法格挡，但这不表示我不能后退啊。不知是坠儿姑娘封神派的碎云步快，还是我微澜门的仙风云体术快？”
风吹云散，万物有相克。就把这两种步法的名字放在一起相比较，高下也可立判。
“我既退后，不管速度如何，双手已然受制于姑娘手中的风轮。坠儿姑娘右手再来个透骨钉搜魂沙什么的，只怕我便一命呜呼了。”
天亦抱着肩，一张失败者的脸上满是落寞：“坠儿姑娘哪里给了在下三剑？分明连一剑的机会都没有，便要将我格杀当场了。”
“够了。”天亦身后，坠儿的声音终于响起。她徐徐从柱后走出，风轮凶光煞人，仿佛是在分担主人心底无法隐藏的恐惧，“你……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的位置的？”
“是你告诉我的。”天亦走上前去，收月神剑回鞘。脸上的笑容就像在安慰惊恐的坠儿般温柔。
坠儿却不解，露台上的疾风早将自己身上的气息吹得无影无踪，且自己方才连呼吸之声都作法隐去，天亦是靠什么来辨别自己藏身之处的呢？
“是你袖中，藏了天仙玉露包裹的药丸。”天亦手掌一抬，掌风翻飞，将坠儿袖子吹得翻花一般，一颗丹药早飞回天亦手上，“天仙玉露之味风吹更浓，正是它，暴露了你的位置。”
“那你如何能从身后左右两侧十根柱子中，精确地指出我在哪根之后？”坠儿仍旧不服，她眼前这个人，为何如此可怕？他究竟是人么？
“我们微澜门药房的药屉都是没有标签的。即便是我这样主攻剑法的弟子，也被训练从一百零八个打乱的药屉中，精确地嗅出所需药材的位置。而这个露台一共只有二十根柱子，所需找的也只是唯一的一味药，你说这对我而言，是简单还是难呢？”
坠儿一阵得失神。原来自她将丹药藏入袖中不肯给明锻那一刻起，她便已经输了！
不会的，我是封神派最优秀的细作，我怎么会输？
坠儿眼光一凛，鬼眼风轮却在手中急转而起，撕裂的风声几乎要将一切散为灰烬。她不会输，她是天生的奸细，她从未辱没过使命，以后也不会！
“来吧，天亦。拔出你心中的利剑，与我一决高下！”
“你既知我心中有利剑，何不问问你自己，可还有心？”天亦不避不闪，呼啸的风轮边缘尖刺擦着他的下颌，他低头看了一眼，继续抬头看着坠儿。
精光四射的双眼，倔强而勇敢，从不服输。
“我可还有心？”坠儿风轮向前一逼，“我没有！而你，已经没有命了。”
一个从肉体到灵魂的细作，她的人生不过是封神首座的棋谱罢了。
坠儿的心剧烈得颤抖着，她的目光几乎结冰，嘴角的梨涡却依旧纯得要把人陷进去。
她的感情远远没有身为细作的技艺成熟。她可以在不开心时笑，在愤怒时假装懵懂，在恐惧时假装生气……
她却在明锻经历烈焱覆灭惨祸身受重伤时，为他精挑细选一瓶上好的金创药，而顾不得去想那只是柳依依对自己的测试；
她却在飞驰的马背上抱紧了明锻的腰，尽管耳中牢牢记诵着从他口中获取的情报；
她守着明锻病榻日夜不离，每日喂他清粥，希冀着他能快快醒来，温情得看自己一眼；又每日喂他毒药，令他永远沉睡，以完成她身为一个细作，永远惟主人之命是从的天职。
她不是没有心。只是心被撕成两半之后，哪里还知道自己真正的位置？
不管怎样……只要杀了天亦，只要不把卿丞焰的所在泄露出去，她就可以和明锻永远厮守下去，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风轮再度向前。鲜血汩汩而出。
“你既无法格挡，为何不退后？”坠儿看到天亦的鲜血，见惯了流血死亡的她却突然感到害怕。
却不知是怕血光残酷，还是怕那流血之人脸上的无畏。
“你既无法格挡，何不后退？”天亦向后一步，风轮刺从皮肉中拔出，鲜血奔涌更盛。
听着这句话被温柔得重复，坠儿眼中蓦地一酸，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感觉令她眼珠如侵了毒雾般疼痛。
这是什么毒？是什么暗器？是什么诡异无伦的术法？
或者，这只是一个从不哭泣的细作，为自己流下的眼泪。
“为何要继续细作的人生？为何要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为何不——去过一个普通女子的生活？”天亦不理颈上伤口，继续道，“你既学过铸剑，又通琴艺，天下之大，何愁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你不要说了。”坠儿将手上风轮淡淡往地上一丢，“现在，我只想去见明锻。”
明锻房间。坠儿拨开紧合的床帘。黑暗的床里，明锻仍是双目紧闭，睡容安详得躺着。自胸膛以下盖着的薄被还散发着晒过的阳光味道，雪白的亵衣干燥而洁净，似乎是昨夜才换过的。
天亦看了此情此景，心中一动，却黯然转过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