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想了，不能再堕入魔障……
“那亦儿即刻放师父出来。”天亦说毕起身，左手捏诀，右手向上空抛起沾有绯雪鲜血的手帕。三面血墙似乎感应到绯雪的血，如垂绸般自上而下得一震。
寒逐风还是方才的姿势。就像死尸一般，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按理来说，随着血阵松动，寒逐风的身子也会因余力震荡晃动才对……
血阵之力果真在血引作用下慢慢松动。施放这般术法，对现在的天亦来讲可说是轻而易举。
“待血阵余力消尽，亦儿放可上前，放为师下来。”寒逐风说道。
“是。”天亦向师父一抱拳。既然水精之事要从长计议，他又见师父如此精神不振，不由想起一件适合在此时说的话来。
棠雨一个人安静得坐下来。她静静等着天亦回来。
好久，都没有这样一个人这样坐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了。
真的好久。在幽冥地府的三年中，真的错过了很多事。
青草渐次倒下。一个黑影将棠雨温暖的视线变暗。
她抬起头，手搭凉棚。日光刺眼，人影黑得让她晕眩。许久，方才看清这人是谁。
“变得如此迟钝。难道是被囚得太久，忘记了战斗？”那个身影自然而然在棠雨身边坐下，萤绿的长剑随着仰面躺在草中。
棠雨笑道：“我知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他脱下黑色的布帽。正对着新鲜的阳光，大口呼吸：“嗯。我刚才，就在天亦上去之前，去见过‘那个人’了。”
直到现在都不肯称他为“父亲”么？这个灵渡，实在有些太过倔强了。
棠雨枕着臂靠在岩石上：“见过了，还是没有原谅他么？”
灵渡沉默。对那个男人，将他推向不属于自己命运的男人，又将他抛弃到另一个世界的男人……
偏偏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究竟是该爱，还是该恨？
“其实。”灵渡托着地面的手抓紧了青草，“见过他之后，我只是觉得放心了很多。”
“嗯？”棠雨一歪头，解语钗的珠串轻轻一荡。
“放心啊。”灵渡苦笑道，“好像一直以来，都在担心……”
“怕那老头子会死掉。”灵渡的眼光回到刺钰剑上。说也奇怪了，明明很讨厌他，可小时候他送的刺钰剑竟然一直这样随身带着了。
没有扔掉。反而是灵渡的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剑。
从来没想过要换掉。
右手握上剑柄。握着剑的感觉，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害怕了。反而觉得很契合。
他握紧了剑。这……就是他灵渡的剑没错。
“看来，剑圣师父他还是很了解你的，不然也无法订做这般适合你的剑呢。”棠雨呵呵笑道。
“他逼你修炼，只是想让你保护好自己。”棠雨远目无垠的蓝天，好像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
是在想她自己的爹娘么？
海棠花幻化之身，花仙转世之魂，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们彼此都出生在那样的乱世，若是没有一身本领，恐怕根本无法活下去吧。”棠雨忽然问道，“剑圣师父跟你的误会，也都已经解开了么？”
误会？是指……被他在屠魔战场上丢弃那件事么？
灵渡心中一紧，忽而又轻松道：“嗯。只不过他解释的真相，跟我想象的，相差太远。”
纯白的云在草地上投下灰色的影子。灵渡没有继续说下去，站起身来，背对棠雨，反问道：“有句话，我倒是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不在的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灵渡的长袍被突如其来的风扬起，“别的且不说……”
别的？棠雨坐直身子。他说的“别的”，是指得知身世，父亲和太师傅双双殒命之事？还有……
“天亦。”灵渡说道，“你现在最关心的，是他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言归正传。月神大人召你回天的日子，已经近了。你可有准备？”
这也是绯雪在沉眠之前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棠雨的仙之记忆，已经在被妖王囚禁的三年之中一点点恢复了。月神之命有多么难违抗，她心中怎能不知。
已经，接近于天命了吧……
“而天亦他——他身上的变化，你也已经看出来了。”灵渡转过身，“魔化的趋向日益严重，他要入魔，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原来说的是这个。
棠雨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
她拍拍身上的碎草。
“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就这样？想不离开就可以不离开的话，世上还会有悲剧？
他现在很幸福，但也很脆弱。
“其实天亦他一直都很辛苦。从小……便没有爹娘照顾，他的性子，可以温暖别人，却很难从别人身上得到温暖……
“他总是努力照顾每一个人。他一直都为着别人，对姑姑许下的诺言，妹妹的依赖，师父的教导，挚友的心愿……他都不可以辜负……
棠雨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
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居然还会轻易掉泪，没用啊……
“他却失去了好多。那些人，现在都要离他而去了。”
棠雨伸出一根手指拂去睫毛上的泪珠。
“我不走，我要留在他身边，要陪着他。我要连那些离去的人的份一起，继续爱着他。
“仙也好，妖也好，魔也好……”一滴眼泪顺着棠雨的脸颊滑落，跌落入浅浅的草丛，“那些，早与我们无关了。”
“师父。”天亦试探道，“亦儿仍有一事，想说与师父。”
“说便说吧。吞吞吐吐，一向不是你之个性。”寒逐风一动不动的样子，在血光映衬下尤为可怖。
天亦于是直说道：“便是为了灵渡‘师兄’之事。”天亦故将灵渡唤作师兄，便是承认了灵渡曾是微澜门之人，且是——寒逐风亲自授业的亲子。
“原来是为了他。”寒逐风并无任何波澜，“他现在……可还好么？”
天亦点头道：“灵渡师兄安好。他曾向亦儿说明，想要……见师父一面。”
天亦越说越无方向。因为——实在看不到寒逐风任何反应，他若不说话，也就无法看出他对此事的态度了。
“哦？”寒逐风疑道，“他，不恨我了么？”
这……这灵渡倒没说过。天亦照实答道：“这些……亦儿相信，灵渡师兄会当面与师父说清。”
“呵呵。”寒逐风朗然一笑，轻松得就像在说别人之事，“亦儿觉得，我与灵渡之仇恨，可还有化解之机？”
天亦只觉今日师父行止实在奇怪。他从前从不像这般问话。灵渡恨寒逐风，无非是因为幼时被他抛弃于战场，又被绯雪掳走之事。
如此……被亲生父亲抛弃给妖物，这般仇恨，若是天亦自己，可能忘却么？
“亦儿相信，师父有不得已之苦衷。”天亦此语虽圆滑，但也是出乎对师父的尊敬。他只后悔没多问问绯雪掳走灵渡的细节，不然此时也不致如此词穷。
寒逐风很快说道：“不得已？我亦儿，果然聪明……”
“与绯雪交战那日，我与她大战正酣，无暇顾及灵渡，却不料灵渡竟被妖物偷袭，重伤不治。”寒逐风说着，声线中全无一丝痛感。
天亦却不能不惊——重伤？不治？既然当时连师父都断定无救，灵渡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绯雪也看了灵渡之伤。她向我提议，若将身体魔化，以天然魔力助长精血，或有一线生机。”寒逐风回忆当年，“只是魔化后，必须去往魔界调养，完全成魔后……生命之力自得延续。”
绯雪？看伤？提议——？
天亦心中翻沸似海——难道这才是灵渡被绯雪带走的真正原因？寒逐风是为了延续灵渡生命，才让绯雪带走灵渡的？
可是，绯雪为何会主动提议救护灵渡呢？师父又怎会安然令其带走灵渡，断定他不会被绯雪加害？
疑团重重。天亦握紧拳头，根本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