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们,回头。”好像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一般,绯雪兀自扭身,原路折返。她自然能感觉的到:那些修真之士虽然齐齐盯着他们二人,更主要的精力却都放在了那个青衫老人身上。
静悄悄的街道。两人凝神静气,一步步走下去,一,二,三……清晰得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用那细微的声音警戒着自己,在一切结束之前,绝对,绝对不能回头……
杀气撩拨着丞焰黑貂裘的衣摆。他的手紧紧按在剑上,忽寒忽暖的气流通过修长的剑身游上他的手臂,他的心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杀伐声终于响了起来。斜插的酒旗在剑风中优雅得飘着,酒碗茶碗在他们身后穿梭飞过,没洒出半滴液体。各式法宝的五彩光芒照亮了林立店铺苍青色的门帘,就像过节时温暖的灯光。
谁都没有回头,却能以心目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无一不证明着他们都是武功术法登峰造极的高手,每一个人。
丞焰再也无法忍受绯雪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右手在腰间的剑上一按:“伯父!”
白色的剑焰燃烧起来,绯雪轻轻将头一偏,绑头发的菡萏帕在风中颤颤,如同娇艳的荷瓣。
灼热的红色光焰已向丞焰袭去。这样一道没有任何变化而只以刚猛灼热取胜的三昧真火,竟在丞焰招数要发未发之际将他的攻击完全封住!
“迷归指!”绯雪也是毫不吝啬得使出了这三年中她潜心炼出的新招,红影翩飞如剑招,就要去斩断火焰和剑的连接,“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
三方光束汇聚。静静的,茶摊上却传来一个老者的,苍凉笑声。
“咻——”就在火焰将要舔到剑尖的一瞬间,却如长鲸吸水一般,被那个鞭挥自如的人收了回去。
“化解!”绯雪及时喊出了符咒,运足法力消解自己的指力。丞焰也是极力闪避。一剑一指交叉而过,两股真气摩擦出一连串金色的火花方才消解。
还好还好……绯雪心中舒了一口气,假使四指迷归真的碰上丞焰这把无名剑,受伤的可不是一个人。
“哼,卿煌灿,今天算你走运,他日再见便是你的死期!”三派弟子只冷冷掷下一句话,便忿忿得都去了。
街上一切如常。这条街上的争斗,大家也都看惯了,一时间吆喝的还在吆喝,采买的还在采买,赶车的也继续赶车。
那个喝茶的,当然也仍然在喝茶。
“好厉害呢,一边对付三派高手一边还能对付我们。”绯雪抱着肩站在原地,恨恨得看着那喝茶的老头。丞焰则早就迎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拱手:“伯父!”
被丞焰叫做伯父,被三派高手叫做卿煌灿的老者继续低头喝茶。他刚才用来发射火焰的双拐静立身旁,就像从未动过。
“那个丫头,你不过来么?”老者终于撇下残茶,对身后的绯雪说道。
绯雪也是极不情愿。她一面一走一面觉得好笑,自己都一千多岁了,怎能被他随随便便叫成一个“小丫头”?
“老头,废话少说。如果你是让我还打伤你双腿的帐——”绯雪厌极了煌灿波澜不惊的表情,说话时眼睛都瞟到了天上,“我必须得先完成那个未了的心愿才行。”
未了的心愿?煌灿呵呵一笑,拎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只怕等你完成了心愿也便没命了——到时如何来赔老夫这一双腿?”
绯雪被这话问得一怔。的确,妖王要她死,血魔更不会放过她。还有红豆,眼前的煌灿……
这三年的修炼中她被朋友包围得太多。原来最温情的相伴,是会让人丧失警惕的。
“不会的,我绯雪,还有很多别的心愿呢……”绯雪突然笑了,尽管其中仍带着冰冷和自嘲,“等这些心愿一一实现,我又何必在这世上苟活。破灭,未必是坏事。”
绯雪一语甫毕,茶盏停在煌灿的嘴边,茶水微微一晃。丞焰望着绯雪,眼中的讶异转瞬即逝。只剩下,钦佩,信任,或者还有心疼。
“哎,美女姑娘别说这种丧气话啊。”卿丞焰又恢复了洒脱不羁的常态,“有本大爷保护你,什么都不用怕!”
丞焰说完这句话,突转正色对煌灿道:“伯父……侄儿知道,你跟美女姑娘的恩怨,不是侄儿动动嘴皮子就能勾销的……请恕侄儿不肖,美女姑娘的心愿,就是丞儿的心愿。在那个心愿完成之前,丞儿一定要,一定要……”
丞焰的话令绯雪有些窒息。她只想运起法力将自己五感封闭,这些柔情绵绵的话说给那个婀娜多姿的柳依依还差不多,说给自己,可是、可是没有用的!
她挣扎着,可还是听到了:“一定要跟美女姑娘风雨同路!一起找到小巫婆,让她跟臭猴子好好的在一起!”
风雨同路。绯雪掌中红光不由自主地一震,她急忙把手掌藏在了身后。就这样简单单四个字竟让她收不住体内澎湃的真气!
天外云海飘荡游魂,纷扬似雪的一千年,仙途渺茫凄苦,小小修为不过是遍尝寂寞后的所得。没有人与她分享成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幽冥地府侍奉血魔,受制于妖王的二十年。她是仙族的异类,更不能为妖物所容。没有人与她分享悲欢,没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今天,可是今天……她竟然从这个吊儿郎当又色迷迷的放荡妖孽嘴里听到……
绯雪背过身去,不想看丞焰的神情,更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眼中的湿润。眼泪是什么,感动是什么,幸福又是什么。怎么修炼了这么多年,功力增强了,心却脆弱了?
“还要一起找到依依。我知道伯父一直不允我和依依的婚事。可是,依依为我付出太多……我不能负她。”
丞焰讪讪得说着,不知他这话是说给他伯父听的,还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风雨同路,好个风雨同路啊。”青衫老者拾起拐杖夹在腋下,缓缓站了起来。
眼光如刃,无形得,生生逼退了丞焰接下来的话:“卿丞焰,你真是我的好侄儿,我烈焱谷的好传人呐!”
绯雪心中冷笑。果然,就像卿丞焰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恩怨,远远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勾销。
就在绯雪与丞焰一同飘身后退的瞬间,火焰色的半月型能量刃从煌灿双拐中发出,逼向毫无防护的二人。
两个人都极力不让对方占据首当其冲的位置,更不会被对方推开,要么就一起承担,要么就一起全身而退。
“妖婆,飞鸟裂天!”丞焰一声令下,两人身影同时弹开,火焰刃从两人之间射过,在街道拐角处的门扉上烙穿数十个月弧形的洞。接着门内传来一阵乒乓声惨叫声,看来直到最后,煌灿还是尽力消解了火焰刃的大部分能量。
“飞鸟裂天。”绯雪应和着,立刻祭出仙器沐雪伞。她双手握住合拢的沐雪伞伞柄,高高举过头顶。对峙方的丞焰没有看她,却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二,三。仿佛在同时心数,一伞一剑一齐从空中挥下,一白一红两道能量刃在空中交汇却未爆炸,而是形成了白色气焰包裹着外围的亮红色能量刃!
红刃飞驰,如神鸟之翅割裂天空。这正是两人前些时间研究的合击之技。两种武器互补不足,相辅相成,威力比同时单独使用两种攻击放大五倍。
却不知道这一招下去,伯父他……
丞焰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绯雪的沐雪伞是仙器级别,威力自不必说;虽然自己的剑是刚刚铸造成功的,但它的潜力究竟有多少,丞焰自己也说不清楚。
再者,如果这一招不奏效,绯雪定会另选强招。不管绯雪和伯父哪一方受到伤害,都是丞焰最不想看到的。
飞鸟裂天刃还在空中飞行着,气流与空气摩擦,发出鸟鸣般灵越的声音。丞焰心念电转,须臾间脑中已经有了计较。他飞身上前,头也不回地冲绯雪喊道:“妖婆,你先走吧!这里就交给我!”
剑花挽似龙舞。无名剑的剑气眼看就要追上飞鸟裂天刃了。他竟是要以剑力将它生生拦截下来——分明是在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