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滴翠,残阳如血,北国的晚春依旧如此神秘。在一条农家特有的
林荫小道上,两个差不多一般大小的男孩正嬉笑着相互追逐。个头略大的
男孩头上长着厚重而黝黑的密发,淡眉下嵌着一双黑葡萄眼睛,炯炯有神
而又透射出淡淡的哀伤。只见他嘴角微微朝下一牵,一排雪亮的贝齿尽露
无疑。这时,却见他满脸坏笑的手指着另一个小男孩,道:“弟弟,来追
我呀---弟弟---来追我呀---哈哈--”长着娃娃脸,形容尚小的男孩气的
两脚一跺地,两颗虎牙立刻跳了出来,小脸通红的向大男孩跑去的方向喊
道:“哥--哥,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别跑,看--把你逮住了---
怎么处理你,哼!”就这样,孤独寂寞的小道上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
正是:少小苦读拿学位,
事业未成鬓已白。
恰闻童声隐入耳,
万古哀愁化成灰。
忽然,不远处一个朦胧的妇女声音飘入了他们耳中:“风儿--,天儿--
,回家吃饭啦!”闻言,两个小家伙笑嘻嘻的手牵着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走去。不多时,便见一妇人站于台石旁,乌黑而又闪亮的秀发直达后背,
微风轻拂,恰似波浪一般翻滚,起起伏伏,好不美丽!额上映着和年龄并
不相仿的痕迹,却更引人。一双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宛如银河里的星
星一样,异彩流动,但却透射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孤凄!清秀典雅的脸
上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不过谁又能窥探到她那久已尘封的心呢?微
微的站定,略小的男孩毫无预兆的闯入妇人怀里,娇滴滴道:“妈妈,哥
哥欺负我!”妇人满含怜爱的望着他的头道:“天儿,妈妈每每看见都是
你在欺负哥哥,这会子你倒是恶人先告状,可见又是你淘气了。”旁边的
大男孩满含羡慕的望着这一切,小声道:“妈妈,我先进去了。”妇人就
势把小男孩抱起来跟了进去。
原来,这妇人名叫王雅灵,非本地人。不知什么原因和本村的萧长青
在八年前就此结婚,一年后生下一子,即刚才的大男孩,取名萧风。接着
一年后又生下一子,当时恰逢一算命先生路经此地,借入他家住宿,长青
便请此人为儿取名。看过生辰八字,相了一回儿面算命先生道:“此子面
目清秀,神光奕奕,前途或可无量,但戾气太重,恐寿不长!汝可取名萧
天,即“啸天”之意,于天取寿,或可挽救。”雅灵原不信这,但长青却
深信不疑,便就定了,即刚才的小男孩。
却说雅灵带着萧风和萧天穿过一道门,便看见三颗杏树,两小一大。
其上开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花朵,有浅红的,有粉红的,亦有红白相
间的,好不艳丽!向右拐是一条小道,不知通向何处。向左拐是一间泥土
房,虽然破旧,倒还整洁。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离间的炕上。
萧风先在炕上坐定,雅灵把萧天轻轻的放在炕沿上,用手黏着他的鼻
子道:“妈妈给你和哥哥吃好吃的!”尔后,来到灶台旁,揭开锅盖,一
道道充满肉香味气流便急不可耐的冲向窗外,却原来是山药炖鸡肉!然而
,雅灵却把锅盖又盖了上去,满脸严肃的对着两个小家伙道:“今天,你
们的爸爸来信了,说你们也不小了,家里的两头牛一直都是由你们爷爷放
的,考虑到他年纪越来越大,担心万一有个闪失,便让你们两个放,你们
可愿意?”“什么嘛,还搞这个!”萧天立马撅起嘴不满道。雅灵也不回
答,只是偶尔从锅里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在其面前游来游去,怎一个美
味了得?萧天终于忍不住了,含糊不清道:“放了!”笑话,要知道,肉
可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萧风也没说什么,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于是乎,三人便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晚餐。
且不提那母子三人,单说他们住的这个村,原来唤作虚华村。村里住
户亦不甚多,比不上镇里,大约也就一百来户的样子。只因村里人常年上
山砍树,加上连年大水,竟把个村子冲成了两个部分,靠南的叫南村,靠
北的叫地下村,母子三人便住在这南村。地下村本来向阳,所以住户自然
多些,一些大大小小的商铺都林立在这里,由此比起南村来,自然少了些
许神秘。在南村的最南端,住着一对老夫妻,男的复姓诸葛,名问天,据
说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虽祖上非本地人,但很受村里人敬仰。女的姓
李名艳,也没什么事迹,只不过是本村土生土长的罢了。这日,问天正坐
在院里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忽听见墙外隐隐有哭声,便向里屋道:“艳
儿,这是谁家的孩子在哭啊,这等悲切,快去看看,”门帘微卷,却见那
李艳脸色微红,羞骂道:“你个老没正经的,都一把骨头了,还这么叫,
也不害臊,这要是让旁人听见了,我看你老脸往哪里搁!”整理了几下衣
服,那李艳又道:“大概是隔壁雅灵家的孩子吧!哎---,雅灵这丫头,也
忒够苦的,还是大好青春,就委屈在咱这山村荒野之地,终日劳持家务,
还要时不时的受她老爷子的气!听说她还是个高材生哩,可见人人都是有
命数的”。
诸葛问天锊了锊胡子,朝天望去,形容略缩,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整个人也显得苍老了几分。过了些许时刻,叹了口气,幽幽道:“或许是
吧!雅灵原非本地人,而是来自遥远的南方。在她们那里,普遍比咱们这
里发达些,所以家里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还是让读书的。雅灵这孩子虽
说淘气些,到底还争气,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班上的尖子。这对于咱
们那个年代的女子来说,可是屈指可数、难能可贵的了!可偏偏这孩子性
格要强,颇具些男子汉的风范,这也就注定了她的命运”。
“哦?那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注定的?按说这本应该向着好的方向发
展的啊!”李艳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奇的追问道。
:“就知道你好奇心强,说来这孩子也命苦!那日因她父母吵架,母
亲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了,他父亲便整日酗酒,对他的孩子们不闻不问。
雅灵本来还是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的,但由于最疼她的哥哥不在家,出
外校寄读,妹妹尚小,所以他父亲便把所有的气都出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整日不是打就是骂,甚至于还说:‘女儿家,读书有什么用,读的再多,
长大了还不是一样嫁入他家,给别人传宗接代,真是不要也罢!’雅灵哪
能受这样的话,听后气的欲哭无泪,这几天都哭尽了!一天晚上,其父再一
次醉的不省人事,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下定决心逃了出来。那年,她年
仅17岁!”“这也许就是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金
子终会发光的,说不定人家那一天就发迹了呢,总之世事难料啊!”李艳
亦是小小的感叹了一下,不过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老
头子,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的?”却见那诸葛问天只是笑而不答,缓
缓的从袖口里取出一根绣有环纹的笛子吹将起来,或许这笛子也有些年代
了吧,连带着笛音也是略显古老与苍凉!李艳气的哼了一声,向外面走去
,嘴里叨念道:“你就给我装吧,我自有办法治理你。不过他吹笛子的样
子还是那样的迷人--”待李艳走出大门,诸葛问天缓缓的放下笛子,看着
天际那一只孤雁,自言自语道:“文台老弟,你这又是何苦呢?倒是苦了
我这一把老骨头喽。不过说来我这一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而且又遇到这
么个好妻子,也知足了,一切随缘吧”。
却说那李艳循着声音的方向走来,没曾想听见两个交谈声,便缓缓放
慢了脚步。哭声渐渐小了,隐隐听到一个童音,李艳寻思:这似乎是雅灵
大儿子萧风的声音,我且不过去,悄悄看看这两个小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想着便躲在一块大石后,从石缝向对面望去。
沙石遍地的河沟里,萧风疼惜的望着萧天,道:“弟弟,别哭了,没
事儿,这点儿伤不算什么,别让别人看到了笑话咱。”言毕,用手背轻轻
的替萧天擦着眼角。萧天一边抽泣一边嚷道:“我不管,都是因为我,你
才从牛背上摔下来的,跌在石头上,都流了那么多血了。”萧风勉强的挤
出一丝笑容,艰难道:“没事儿,不碍事的,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说
着强拉着腿挪动了几下,接着道:“等一会儿见到妈妈时,不要说因为你
我才受伤的,就说我是不小心弄得,明白了吗?”“可是---”萧天正待要
说,萧风打断道:“别可是了,我是哥哥,就得听我的。好了,走吧,哥
哥能挺住的”。李艳在一旁看到萧风的小腿印着一道深深地口子,里面的
嫩肉都翻了出来,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那么刺眼。只是因为血流过多的缘
故吧肉已接近白色,只有极少数的血液顺着肉痕艰难的向外淌着,上面似
乎还黏着些许细沙。然而令其震惊的是,这个年仅8岁的孩子竟然连一滴
泪都没有流,难道他没有感觉吗?惊讶之余,李艳急忙走了出来,微笑道
:“天儿,别哭了,奶奶帮你把哥哥背回去,不然等一会儿血流完了,那
可是很可怕的哦。”萧天连连点头,萧风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得爬上了
李艳的背,一路无话。
彼时,便到了雅灵家大门口,却恰逢其外出。李艳只见其秀发上扎着
一个大大的闪着异样光泽的蝴蝶卡,一套半新的黑色连衣裙完美的展现出
东方佳人的气质。脸上虽未上妆,倒显得更加清秀逼人,红尘脱俗。远远
望去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素女,怎么也不像已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
正是:
远望佳人梦曾现,
婷婷妙曼行云里。
可叹命运终不公,
迫使芳华掩风流。
李艳料想雅灵要外出,便笑道:“天儿他娘,风儿不小心弄伤了腿,
我看挺严重的,便背了回来也没来得及包扎,你快给他弄弄吧,我先走了
。”说完看了看在萧天的扶持下还算站稳了的萧风,后者则回以感激的一
笑,或许只有这两人才明白那感激的真正含义吧!雅灵望着儿子的伤口,
先是呆滞了一下,然后急忙道:“大娘忙什么,就进去坐一会儿,歇歇脚
,也不在乎这一会子工夫。”李艳满意的小了一下,道:“你又不是不知
道我们家那口子,一刻也是离不得我的,估计这会子还唠叨着呢!等闲下
来了,咱娘儿俩好好聊聊。”雅灵的目光流连于萧风的伤口处,陪笑道:
“知留您不住,只是若要走时,路上慢点”。待李艳一走,雅灵急忙跑至
萧风跟前,单膝跪下,心疼的问道:“风儿,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一定
疼坏了吧!”边自言自语边用手吃力的撕下裙子一角,暂作“纱布”,小
心的一圈一圈缠绕着。完后,立马把他背起来,往地下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