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把人救出来,你的本事还真不小。”尹士提高了声音,“你能闯进蒙元大营?你自己闯就算了,还要带着弟兄们送死。我们才多少人,元兵有多少人,我们这点人,恐怕还没接近大营就被对方铁蹄踏为肉泥。”
麻士虎摩拳擦掌,很不服气,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救出文相公和朱大哥。”
尹士气不打一处来,给了他一拳:“你小子脑子有毛病吧,你想去送死自个儿去,不要连累兄弟们。文相公和朱大哥都给我们留了书信,应该是有所交代,据我所知,伯颜虽然凶狠,但是智谋过人,不是好杀之辈,文相公和朱大哥一时半会不会有生命之忧,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
“不可能吧?元军杀人无数,屠村灭镇,如今文相公是他们的头号敌人,他们能轻饶了文相公?”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留着文相公比杀了他好一万倍,文相公的威望像山一样高,只要登高一呼,应者立刻云集。如果他被伯颜害了,只会激起民愤,对元军并没有好处。伯颜是个聪明的人,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劝说文相公,让他降元。如果连文相公都屈服投降了,那么大宋朝的反抗烈火必将熄灭。伯颜放不着为难文相公,激起更大的怒火,他一定会善待文相公。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文相公和朱大哥的安危,我们要考虑的是义军的出路,如今义军三万弟兄的性命在你我手上,这些兄弟与我们一起跟随文相公和朱大哥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无论如何,你和我要保全他们。”
听尹士这么一说,麻士虎冷静下来,这些道理他懂,但是冲动的时候,他没法子想那么多。他沉默了一会,道:“那怎么办,看看文相公和朱大哥在书信里都说了什么吧。”
尹士道:“对,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来,给你一封,我们先看看再说。”
他把朱华留的书信递给麻士虎。
麻士虎接过书信,匆忙打开。
麻士虎很认真地看,看着看着他怔住了,沉默不语。尹士也认真地看着文相公的书信,越看越诧异,原来文相公早就知道此次有去无回,特意做了安排。
信很长,这里拣一些重点说。文天祥在信中说,值此多事之秋,本相知道此去实乃凶多吉少,怕是难以回来。朱华将军从起兵时就跟随本相,忠勇可嘉,此次去蒙元大营,他一定会跟随本相同生共死。本相个人生死不足惜,然朝廷风雨飘摇,太皇太后信念摇摆,战降举棋不定。义军为抗元勤王的坚定力量,本相不在临安亦不可心念动摇,你等一路跟随本相,当知道本相的心意。
为防万一,本相离城后,尹士可以领军号令独当一面,士虎自当竭力辅佐,如有不懂或不足之处,当与陆相公和高枢相商量。他二人皆肱骨之臣,足可信赖。
事态严重,值此国家危亡时刻,本相深深忧之。我等义军,皆忠勇之辈,爱国之士,太皇太后没有下定决心言降,义军当一日不可撤出临安。如太皇太后言战,义军必须坚守临安,保国安民,与元贼决一死战。倘若太皇太后降意已决,你等可想方设法救出皇帝陛下,携驾撤离临安,去南方与张相公会合,举旗再战。
切记,义军任何时候不能乞降,不可丧失气节。署名文天祥。
看完书信,尹士心头沉重。文相公言下之意,是让他和麻士虎不到最后时刻,绝不撤出,而且要时刻准备护驾,带着小皇帝去南方。尹士思考了片刻,赶紧拿过麻士虎手中的书信,想看看朱大哥怎么说。麻士虎也回味过来,马上看另一封书信。
朱华在信中说,愚兄已经预感此次和文相公去贼营,凶多吉少,虽然不至于丢失性命,但恐怕会从此丧失自由,他最担心的不是他和文相公的安危,而是朝廷的局势和义军的何去何从。
这些内容尹士早已经猜到,因为文相公的书信前段写的差不多。但是后面的他确实没有猜到,后面的内容是这样的:愚兄如今最担心的是弟兄们的性命和未来,朝廷摇摇欲坠,已经不可靠,城破是迟早的事,这些已经无法改变,最怕的是朝廷乞降,乞降之后反噬义军。自从朝廷下了《哀痛诏》之后,各地将官都观望不前,唯有文相公和张世杰相公响应,召集兵马,起兵勤王。
然而后来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两支义军披荆斩棘,一路血战赶到临安亲王护驾,结果朝廷昏庸,权臣当道,丞相陈宜中不但赏罚不明,包庇贼子张全,反而诬告文相公纵兵抢劫。张相公也被诬告,他对朝廷绝望,悲愤离去,到了南方自行招兵买马。文相公本也欲离开临安回到江西继续抵抗元贼,奈何心中实在放不下朝廷社稷,便坚守临安,伺机重整朝纲。
文相公提出革除祖宗专制之法,通言路、集众思、从众谋,重用敢言直谏之士,整军备战。这些本来是治国的良方,然而各方阻力重重,一直得不到贯彻事实。如今朝廷派文相公出使贼营,名为特使,实乃陷害忠良,愚兄本欲劝文相公拒不受命,然文相公浩然正气,视死如归,慨然领命。我等既然无法阻止,愚兄只好舍身陪之,然三万弟兄身在临安,性命前途迷茫,稍一闪失,便会鲜血淋漓,不但元贼会聚集重兵击杀之,朝廷内求和势力也必恨之,欲除之而后快。
愚兄建议,见信后,尹贤弟和麻贤弟速速商议对策,趁临安城未破之际,早早退兵回江西,招兵买马以图他日。此事文相公并不知晓,而愚兄也不能明说,他若知道,必会大发雷霆,断然不肯。
其中利害,愚兄已经衡量,望二位贤弟速拿对策。元军势大,莫再想着以卵击石,闯营救人。切记。愚兄朱华。
尹士看完震惊不已,虽然昨夜朱华已经提醒他朝廷可能翻脸,让他小心戒备,但是没想到朱华让他和麻士虎弃城逃走,而且这件事还要瞒着文相公。
文相公深明大义,一心为国,如果他得知自己的部下竟然当了逃兵,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尹士想也不敢想,这件事非常严重。
麻士虎显然也是被惊到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朱大哥怎么会这么说,文相公是绝不会答应的。文相公的书信已经严明,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撤离。”
尹士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大,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文相公的书信与朱大哥的书信截然不同,这可如何是好?”
麻士虎道:“朱大哥待我二人胜过自己兄弟,然而我们都是文相公的部下,义军的归宿应该由文相公决定,这样贸然逃走,恐怕,恐怕说不过去。”
尹士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这支义军是由文相公一手组建,护国勤王,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们确实不能弃城逃走,然而朱大哥在信中所说却是实情,我们也不能不听。”
“兄弟,听我说。”麻士虎想了想,道,“我觉得还应该是慎重为好,义军是文相公建立的,是朝廷的军队,此时若逃走,不但有辱文相公的名声,还让义军背负着叛逃之名,这个是你我兄弟无法承受的。”
“你说的我清楚,可是如果不走,弟兄们就白白葬送在临安城了。”
“也许是朱大哥多虑了,朝廷目前还没有下决心投降,应该不会对自己人下手吧。”
尹士摇了摇头,道:“太皇太后怯懦,皇帝陛下年幼,他们也许不会,但那些乱臣贼子可就不好说了。”
麻士虎心有不甘,道:“朝廷里还有陆相公和高枢相,现在朝纲有他二人掌握,即使太皇太后执意要投降,其他人挑拨离间,那也没关系。”
尹士道:“兄弟,陆相公和高枢相是硕果仅存的忠良,当然会向着我们,替我们说话。然而乱世之秋,朝廷无人可用,启用他二人只是暂时之计。如果元军破城,我等当可与城共存亡,决一死战。就怕朝廷铁了心要投降,到那时,奸佞之辈占了上风,恐怕陆相公和高枢相也没有立锥之地,二人自身难保,无力维护我们。”
麻士虎大惊失色,道:“不会吧?”
尹士沉重地点了点头:“不是不会,是很大的可能,太皇太后早就没了主心骨,一心乞降,如今文相公身陷敌营,大势已去。太皇太后只会考虑自己和赵室子孙的安危,别人的死活恐怕她没有心思去想。而且很有可能,谁阻挠她乞降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怎么办?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致文相公和义军的名声于不顾。”
“对,此事太过严重,我们要好好商议。”尹士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文天祥和朱华把一个天大的难题交给了他和麻士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尹士和麻士虎都还是毛头小伙子,冲锋陷阵可以,运筹帷幄可就有些为难。以前尹士偶偶出出主意,文天祥和朱华决定,现在他二人都不在身边,义军的大小事务以后就落在他和麻士虎身上。麻士虎是个猛将,勇猛有余而思考不足,此时此刻重担全部压在从来没有独挡过一面的尹士身上。
一想到三万人的命运交由自己决定,尹士就手心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