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守备禁军是宋军的精锐,战斗力相对来说比一般的宋军要强一些,但这些年宋军节节败退,对士气打击很大。目前临安城虽然兵力不少,与元军数量悬殊不是很大,但是军心不稳,战斗力下降。文天祥出使蒙元大营不归后,陆秀夫和高仁杰独力支撑,压力空前。外围各路宋军将领,鉴于元军的强大,各人拥兵自保,谁也不愿意派兵来支援临安城。
这一战是在没有文天祥和朱华指挥的情况下,尹士和麻士虎第一次率军作战,二人都非常紧张。
尹士的心惴惴不安,眼前的场景让人十分紧张,他看了看身边的义军,发现众人的脸上都有一种不安的情绪。
相对来说,麻士虎反而还镇定些,他见尹士默不作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你很紧张吗?”
尹士点了点头,低声道:“有一点。”
麻士虎笑道:“我也有一点,不过紧张归紧张,我不怕,大不了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你现在是义军统帅,兄弟们都看着你,你可得振作点,眼看元军就要攻城了。高枢相把东城交给我们,我们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守住城池。来,做个深呼吸,深吸一口气就会好一些。”麻士虎闭上眼睛,做了个深深的呼吸。
尹士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果然感觉镇定了些。麻士虎道:“怎么样,好些吧。”
尹士道:“好多了。”
二人正说话,城外号角声响起,元军从北面发起攻击了,巨石砸在城楼轰然巨响。尹士急忙喊来二名传令兵,道:“元军已经在北面攻城了,东面也应该不远了。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注意警戒,保护好自己。要是紧张的话,就闭上眼睛做深深吸几口气,很有用的。”
传令兵接令而去。接下来就是等,漫长的等,终于北面的回回炮停止了炮击,进攻的呐喊声响起。这声音震耳欲聋,紧张得让人手心流汗。高仁杰亲自在北面指挥,但奇怪的是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上来。呐喊声此起彼伏,让人心慌,但是元兵并没有发动冲锋,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高仁杰邹了邹眉,不明白元军在搞什么。
麻士虎听见北面的元军喊了半天北城楼也没动静,觉得奇怪,忙问尹士道:“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元军难道是在佯攻,怎么光听声音,不见动静啊。”
尹士没有说话,看着城下的回回炮呆呆地出神,元军正在搬运巨石,周围的人马走动频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不好,马上要在东面发动炮击了。不对,不对,等等,元军这是在佯攻,哎呀,我知道了。旗兵,赶紧传令让大队人马撤下城楼,留下少量人望风,快,快。”
麻士虎不明就里,正要问他,尹士急了,对周围的义军吼道:“赶紧下敌楼,快,你们全部下去。旗兵,速速挥旗传令,除留少量人在敌楼望风,其他人全部撤下,不得有误。”
旗兵赶紧挥起手中的两面小旗,义军接到命令纷纷往下撤。尹士见麻士虎不动,赶紧拽他:“别傻了,我们也下去,快。”
幸亏尹士的反应快,北面的呐喊声刚停,义军已经差不多全部撤离了城墙,只留下少数人望风。几乎在呐喊声停歇的同时,东面的回回炮发动炮击,巨石猛砸过来。
尹士和麻士虎带着义军撤到回回炮攻击范围之外,巨石砸上城墙,剧烈地震动,震得人心惊胆颤。更有巨石飞过城墙,砸在众人面前,虽然雪还未化,但是临安城的地面大多是青石板,巨石砸在上面,震耳欲聋,立即火花四溅,尘土飞扬。
麻士虎嗔目结舌,很多义军拍着自己的胸脯,暗道好险,要是被砸中,立刻就会被砸成肉泥。
尹士暗自庆幸,总归是撤下来了,人员没有什么伤亡。
麻士虎情不自禁对尹士伸了个大拇指,道:“还是你反应快,佩服佩服。”
尹士道:“我觉得很奇怪,元军为什么会这样攻城,这与他们的一贯作风十分不同。元军一贯喜欢速战速决,猛烈攻城,攻破城后,把城里人屠杀殆尽,然后迁蒙人进城。这一次竟然佯攻,伯颜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麻士虎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问我啊?我可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
尹士扑哧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我是在问自己,伯颜肯定是在玩什么阴谋,这个阴谋不是针对文相公就是针对太皇太后,只是我现在还想不通。”
麻士虎瞪大了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你吃错药了吧,这你都知道。虽说你脑子比我灵活,但也不至于吧。伯颜那个混蛋,玩的就是一套佯攻的把戏让我们迷惑,说不定明天他就突然真的攻城了。不对,说不定待会儿等我们放松,他就突然攻城了。”
麻士虎说的有道理,尹士也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其他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派人去看看。虽说义军和他们各自为战,但都是为了朝廷。”
正说着有传令兵快马过来,来人到近前道:“请问哪位是尹士将军?”
尹士忙道:“本将就是。”
传令兵道:“见过尹将军,高枢相让属下问问将军,为什么要撤下城楼,元军近在咫尺,将军难道不怕他们突然悄悄攻城吗?”
尹士道:“请转告高枢相,本将安排了哨岗,如果元军有什么异动,本将自会发现的。元军离城墙的距离比我们远,只要城门没有被攻破,他们的骑兵就起不了作用,本将一定能赶在他们的前头登上城楼。另外有一事请禀告高枢相,本将认为元军是在佯攻,为了避免伤亡,各面城楼都可以把守军先撤下来,留下岗哨即可。”
传令兵答应一声,立刻翻身上马,告辞而去。果然元军在东面炮击一段时间后,呐喊声又响起,这次和前一次完全一样,只听声音没有行动。高仁杰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立即下令西北两面守军学东面,把守城人员先撤下来,这样一来人员伤亡减少了不少。
城墙外围虽然被砸塌了几处,但那影响不大,都是小豁口,元军攻击停止后,安排工兵修理即可。
元军进行了几轮攻击,每一轮都和此前差不多,就是没有动真格的。宋军伤亡不大,但是高仁杰却心头沉重,他知道人心正在潜移默化。虽然守城的人马撤下了城楼,避免了伤亡,但是内心深处每个人都愈发地惶恐不安,谁也不知道元军什么时候发动真的攻击,越是漫长的等待越是揪心。
尹士蹲在地上,大脑在飞速运转,通过这几轮炮击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出了伯颜的意图。很明显伯颜不是在攻城,而是在制造恐慌、摧残信念,让临安城的人们更加惶恐不安,更加心惊胆颤。从他第一天围困临安城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临安城的人心变得更加恐慌。虽然太皇太后下了懿旨不允许开城门,人们逃不出去,但是人心却已经散了。
城外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出不去,临安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虽说临安城粮草充足,目前不会出现什么危机,但是人心散了,这座城也就不长久了。
伯颜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逼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投降,还是别的?他明明可以一举攻下临安城,把城内的人屠杀殆尽,他这次怎么会如此有耐心,一直在等,他在等什么?
文相公去蒙元大营许多天了,至今音讯全无,这到底是怎么会回事?文相公,文相公,尹士突然灵光一闪,不好,这次攻城是专门针对文相公的。
尹士想明白了,他一开始的预想就是对的,伯颜确实是针对文相公的。他要的不仅仅是临安城,他要的是摧毁大宋的根基,摧残大宋的人心,摧毁大宋的信念。临安城已经风雨飘摇,随时会落入伯颜的囊中,但是仅仅得了一座城,没有得到人心,或者说没有摧毁人们对大宋最后的信心,他就是得了临安城,把人们屠杀殆尽,反抗的烈火还是会在别的地方熊熊燃起,他依然不得不费神分兵镇压。如果摧毁了人心,摧毁了信念,那么大宋就会彻底土崩瓦解。这样的结果远远比占领一座城,杀了多少人重要,他会让蒙元的统治建立起震撼人心的根基。
尹士惊得满头大汗,六神无主,麻士虎见他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满头大汗,目光呆滞,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问他怎么了。
麻士虎问了几声,尹士都没有动静。麻士虎吓坏了,赶紧拼命摇他的肩膀,摇了几下尹士终于回过神来。西面的炮击仍在继续,他脑袋疼得不行,急忙用力掐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样做了几次,终于清醒了。这时候西面的炮击已经停止,让人崩溃的呐喊声又传过来。
事态严重,尹士顾不得和麻士虎说明原因,急忙喊道:“传我命令,所有人立刻上城楼。”他来不及多说,当头第一个往城楼上跑。
他这一惊一乍的弄得麻士虎莫名其妙,还以为尹士发现元军要攻城呢。可是不对呀,城楼上的岗哨没有发出警告,在这边也看不见城外呀。尹士已经跑出一段距离,麻士虎顾不得多想了,边跑边吼道:“大家上城楼,快,快。”
义军们慌忙往城楼上跑,刚刚跑上去,大家还在喘着气,西边的呐喊声停止了。紧接着北面又传来轰隆的响声,那是回回炮在攻击的声响,而东面,麻士虎眨了眨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白雪皑皑的地面上,无数的元军士兵正扛着云梯悄无声息地往前冲。他们的衣襟是那么白,与地上的白雪交相辉映,不细看根本就看不见有人在移动。
这是要偷袭攻城啊,麻士虎惊得张大了嘴,心说我的乖乖尹士真是神机妙算。义军将士们见元军要攻城,顾不得害怕,立刻各就各位,拿起武器做好防守的准备。
尹士的内心沉重异常,不好的感觉往上直涌,他对旗兵道:“旗兵听令,立即命令火炮手,火箭手准备。”
旗兵立即挥动小旗,麻士虎不明就里,忙问他:“这,尹士,你这是唱的哪一曲,火炮根本就打不到那么远的距离,等他们靠近射程再打也不迟。”
尹士没有回答他,接着对旗兵道:“命令火炮手注意,只要元军接近火炮的最远射程,不必等候指示,立即开炮。”
麻士虎完全被他弄糊涂了,旗兵赶紧接着挥旗。火炮手接到命令,立刻照办,很快炮声隆隆,东面的城楼上火炮响了起来。
这一战,据战后高仁杰统计,临安城北面守军死伤约有二百人,东面亡三人,西面伤三人、亡十五人,三面城墙共出现了八个豁口。
而元军那边,伯颜告诉文天祥,东面元军伤亡十个人,北面伤一人,西面伤亡零。
这场佯攻战人员伤亡损失约为20:1,伯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临安城的士气更加低落,人心更加惶恐不安,而围城的元军气势汹汹,士气高涨。
最让临安城军民吃惊的是,有人在北面看见文天祥和伯颜并马在一起,二人谈笑风生,十分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