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进城

1、坐车进城朱小乐，11岁，男孩，是个山里娃。爸爸妈妈常年在城里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他一直跟着奶奶在村里生活。现在正值暑假。开学后，朱小乐要升五年级了。就在这个暑假的有一天，爸爸意外地回来了。往年，爸爸都是过年的时候才回，爸爸总是说路太远，路费太贵之类的话。爸爸这次回来，竟然是带他到城里读书。以前，他要求爸爸带他到城里看看，爸爸都会说，去什么，白费盘缠。一路上，渴了，喝瓶装的矿泉水。爸爸说，这水老贵了，但他觉得一点也不好喝，热不热，冷不冷的，不知有股什么味。矿泉水哪有老家的泉水好喝，只一口就能凉到心里，但他不敢说出来，怕爸爸骂他不知好歹。爸爸偶尔给他买罐电视广告里的那个王老吉，这个他没喝过，也喜欢。一路上，饿了，就吃他平时做梦都想吃的泡方便面，外加整条的小火腿肠和一小包榨菜。路上这几天，他可过足了吃方便面的瘾，早中晚全是。车上一位同行的叔叔对爸爸说，大哥，你不能顿顿给孩子吃方便面呀。爸爸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这位叔叔哪里知道，方便面外加火腿肠、榨菜，这是朱小乐的最爱。爸爸说，领他来城市读书，是见世面来了，是享福来了。他也确实兴奋与兴奋，因为他只在电视里见过大城市，却从未想到自己也会值身其中。这种兴奋与好奇使他好像忘记了皮肉的痛苦。虽说过去有一个星期了，但这痛苦的记忆至今还留在他的后背上－－－－那是爸爸打他留下的青紫色的巴掌印。朱小乐总是觉得，爸爸这次带他到城里读书不是心甘情愿的，因为爸爸以前也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事。这一次爸爸回来，还有一个原因是奶奶身体不好。奶奶的身体的确不好，八十多岁了，背一天比一天驮，眼睛看不清东西，耳朵听不清声音，十米长的路程得走半天。在村里，家里只有奶奶和朱小乐两个人在家，奶奶天天给朱小乐做饭吃，管朱小乐的学习。奶奶不识字，天天只会唠叨，朱小乐也从来不听奶奶的话。朱小乐在村里隔三差五老是闯祸，真可谓是三天一大祸，五天一小祸，别人家总是不停地来和奶奶告状：把张三家的牛故意放跑了，把李四家的苗拔了，把王五家的孙子逗哭了，把马六家的门反锁了，把赵七家的鸡吓丢了……这些事大多数是朱小乐干的，也有少部分不是朱小乐干的。坏事做多了，朱小乐也懒得争辩，争辩了也没用，奶奶也无论是谁来，总是不停地和人家说好话。人家走了之后，就开始唠叨，最常说的是造孽呀，命苦之类的抱怨。就在爸爸回来的前一天，朱小乐用弹弓打鸟的时候，把别人家的玻璃打烂了，还差一点划着了别人的眼睛。奶奶听了很生气，气哼哼地说：“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让你爸把你带走，我管不了你啦……”这就是爸爸从城里回来，迎接朱小乐的不是别的，而是背上的一顿巴掌，爸爸是在工地打工，那手练的，就如同铁沙掌，现在朱小乐想起来，还心有余悸。2、见到妈妈父子俩先坐了半天汽车，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大城市。随着潮水一样的人流，朱小乐和爸爸出了站，跟着爸爸又上了公共汽车，下车后，爸爸领着他七拐八拐地走了几分钟，上了楼，进了爸爸妈妈在城里的家，也是朱小乐今后的家。“终于到了，可把我累死了。”爸爸扔下包裹，接着把自己也扔到了床上。朱小乐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自己的新家，“哗”的一声门开了，妈妈回来了。妈妈是个黑而瘦小的女人，但人很精神。妈妈还是上班，穿一件上面写着“城市环卫”的背心，上面有几条亮黄色的杠杠。朱小乐后来才知道，那是反光提醒司机用的，怕汽车不小心撞了妈妈。爸爸一下车就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特意在工作间隙回了趟家，一见到朱小乐，一把把朱小乐拉过来，搂在怀里，捂得紧紧的，让朱小乐有点喘不过气来。“我的乐乐，妈妈想死你了。”妈妈大声地说。和妈妈一同来的还有一位长得黑黑壮壮的阿姨。朱小乐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地推开了妈妈。朱小乐一句话也没有说，耷拉着眼皮，也没敢看大人，如同一个小宠物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你看，孩子还害羞了，阿霞，不是我说你，你早就该让孩子来了。”阿姨说。“李姐，我也想让孩子来，来了多费钱呀，吃穿不说，就说读书，我早就去周边的学校问过了，人家公立学校要好多证件呢，咱哪一下子办得齐呀。”妈妈说。“也没听你说孩子要来，但这也不来了吗？看你的孩子挺听话的，来了错不了。”阿姨的话朱小乐听了很舒服。“哪有，别看他模样老实，他其实可淘气了，要不是……”妈妈言语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要不是他奶奶年纪大了，他还不来呢。”朱小乐知道妈妈想说什么。“噢，快走吧，阿霞，让班长发现不在岗，又要扣钱了。”阿姨说。妈妈和阿姨匆匆出门了。马上，妈妈又折了回来，妈妈从家里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盆子，里面满满全是鸡腿肉。“乐乐，妈妈听说你来，给你煮的，你想吃多少吃多少，但别吃撑了，妈妈下班后回来给你做饭吃。”3、想念奶奶这就是城里的生活，鸡腿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就是城里的生活，爸爸妈妈忙得连个说话的时间也没有。这就是城里人享福的生活吗？朱小乐心里想，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朱小乐忽然觉得十分想念村子里的奶奶。从很小一直到前几天，朱小乐都是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小时候，奶奶的身体还好，爸爸妈妈也只是在每年过大年的时候才回来。朱小乐早已习惯了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日子，而奶奶不身边的日子，朱小乐这是第一次感受到。“我要是没有打乱丫头家的玻璃，我现在和奶奶在一起呢”朱小乐想。“儿呀，妈真的老了，力不从心了，孩子挺聪明，妈不会教育，别耽误了，你还是领走吧。”这是朱小乐挨打的那个晚上，朱小乐听到的奶奶和爸爸的对话。“妈，公立学校人家不要，私立学校一年得一万多呢，现在经济危机，外面的钱不好挣。”爸爸说，“关键是乐乐留下来，能帮助您做点事，还能看着您，您这么大岁数了，我们又不在身边。”“儿呀，钱是小事，孩子是大事，乐乐淘是淘了点，但他人非常聪明，是一块好料，别荒了他。”奶奶说，“现在村里上学是不花钱，但你看看，有点本事的全走了，学校几乎没几个学生了，老师也没心思教书。”“妈的腿脚还行，三五年没事，再说有你隔壁的叔叔婶婶照顾着，你放心吧，乐乐可耽误不起呀。”奶奶接着说。朱小乐原以为奶奶会把他做过的坏事一鼓脑地向爸爸汇报，没想到奶奶说的是这些，过了一会，朱小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坐汽车走的那天，奶奶送到了村口。奶奶干瘪的嘴唇，凌乱的头发，枯枝一样的手拄着拐杖……朱小乐忽然觉得奶奶的样子好陌生，好像第一次见到。远处传来了公共汽车的引擎声。“奶奶”朱小乐忍不住叫了一声。村里的孩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上树掏鸟，下河捉鱼，淘气得很，可到了分别时候，朱小乐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朱小乐只记得，奶奶在朱小乐上车的一瞬间，用手捂住了干瘪的嘴，扭转了头，枯枝一样的手向汽车开走的方向摆了摆。爸爸拍了拍朱小乐的肩膀，面无表情……朱小乐吃着妈妈做的鸡腿肉，上下牙在机械地动着，全然没有过大年吃肉狼吞虎咽的滋味。妈妈煮得这个肉可真烂，奶奶吃正好，奶奶没有牙，吃东西囫囵吞枣，这个肉正适合奶奶吃。奶奶现在做什么呢？朱小乐在想，奶奶会不会佝偻着背拾柴火。乡下最不缺的就是柴火，朱小乐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拾奶奶一周用的生火柴。现在朱小乐不在了，对奶奶来说，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噢，对于，忘了告诉我的铁哥们张二旦，让他每天帮我奶奶拾点柴火。”朱小乐后悔得直掐自己的大腿，怎么把这样重要的事给忘了呢？“我也可以打个电话，让小卖店的丫头给转告一下张二旦。”朱小乐想，“唉呀，不行，上次打乱的就是她家的玻璃，不是她靠的状，我还不会挨打呢，她不是会帮我这个忙的。”朱小乐又想，矛盾极了。奶奶腿脚不灵便，晚上谁会给奶奶家的院门上锁呢？村里的房屋全部带有小院，晚上大门得上锁。还有谁为奶奶刷碗？谁扶奶奶上床？来的时候没细想，现在越想越多，越想越乱。鸡肉在朱小乐的嘴里完全没有味道。4、城里的家“爸、妈，我想回去。”晚上爸爸妈妈下班回来了，朱小乐鼓起勇气说。“为什么？”爸爸妈妈几乎是同时问。“我……我……”朱小乐一下午想了很多，可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说。“你看看你，咱们村里的孩子有多少人想到城里上学，还没机会呢。”爸爸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带自豪。“我怕……我怕……”朱小乐还没有说出来怕什么。“你是怕我们管你吧，你看看你在村里做的那些事，被全村人告了个遍，几天前还打乱人家丫头家的玻璃，奶奶都快让你气死了。”爸爸说着说着就来了情绪。“奶奶才不气呢！”朱小乐大声说。朱小乐说的是心里话。朱小乐觉得，奶奶真的不气，至少不是真气，否则的话，奶奶为什么一直说朱小乐很聪明呢。“你还嘴硬？”爸爸的嗓门提高的八度，“在城里，你如果还像在村里那样惹事，看我不打死你。”“你就知道打、打、打，你一年不回家，孩子淘气，你有没有责任？”妈妈可没有顺着爸爸说。“我这不是为了挣钱嘛。”爸爸的嗓门又降了个八度。妈妈一连三个以“你”开头的句子，说得爸爸口气软了下来。爸爸虽然五大三粗，脾气暴燥，可在瘦小的妈妈面前从来都是服服贴贴的。也真是奇了怪了。什么时候爸爸在我面前也这样？朱小乐在想。“不过，乐乐，你可记住了，在城里，千万不能惹事，城里可不像咱们村里，你打乱人家一块汽车玻璃，我们一辈子也不一定赔得起。”妈妈说。朱小乐没有说话，吃完饭，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朱小乐打量了下屋子，屋子很挤，但灯很亮，墙很白。彩色的电视机有很多频道，个个很清晰。看妈妈做饭，也不用生火，厨房里的火一拨就着了，后来妈妈说这叫煤气。什么时候奶奶也能用上煤气，奶奶就不用拾柴生火了，朱小乐想。5、熟悉环境朱小乐的床是爸爸给搭的，其实就是爸爸从工地拿了几块废木板拼起来的。朱小乐坐上去，吱吱地响。妈妈说，城里的房租很贵，房子大了租不起。究竟有多贵，妈妈没有说。爸爸住得楼房也很挤。相对的两栋楼离得很近，两个人从两栋搂相对的两扇窗户伸出手，甚至可以拉得住。两栋楼窄窄的距离，就是人们行走的通道。人们抬起头往上看，就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一线天。偶尔会有水滴落到行人的头上，那不是下雨，那是人们在这有限的缝隙里晾的衣服，地上总是湿漉漉的。“今天我和你爸都休息，我们下午逛街去。”妈妈说。爸爸妈妈带朱小乐逛了半天街。和爸爸住的地方相比，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广场、喷泉、商场、汽车、电梯、高楼……绚丽恍若天上。朱小乐知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传说。朱小乐在这城里半天的见识，可能比朱小乐在村里的一年见到的东西还多。那么高的楼，朱小乐必须高高地把头背过去才能看到楼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数上一番，但数着数着总是会忘记，爸爸妈妈总是乐呵呵地看着朱小乐的一举一动。那么多的小汽车，都像有谁在指挥似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向前开。傍晚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道路一半全是亮亮的红光，另一半全是亮亮的白光。朱小乐在书本上学到的“过马路左右看，要走人行横道线”的知识也终于有了实践。那么多的漂亮的小狗，在广场上跑来跑去，有的小狗还穿着人一样的花衣服。电视里广告里的肯德基，朱小乐也终于品尝了，炸鸡腿、炸薯条最好吃，那个面包夹肉的汉堡也不错，和以前爸爸领着在镇里吃的肉夹馍完全不一样。朱小乐虽是从村里来，但并不胆小木讷。还有些日子才开学，朱小乐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爸爸妈妈是一如既往的忙，早出晚归，朱小乐可以自己出外面吃饭，可以去比较远的商场闲逛。朱小乐原来过马路的时候很紧张，总想跑过去，后来发现，只要信号灯不变绿，车都规规矩矩地停着，不管有没有行人。有时候，朱小乐故意走得慢吞吞的，看司机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