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庐山峰顶风云时际会
汉阳台上英雄洒泪诀
且说江华阳、宋敏与儿子江明当日别了刘伯温,只消半日,两骑已驰至奉元城内。进了陕西行省分坛--恭王府大厅,见过汤臣等人,几人计较拒敌之策,商讨攻城之法,无须赘述。
白驹过隙,转瞬半年已过。江华阳引坛下义军与元廷陕西行省左丞博罗特穆尔相抗十余阵,经过几番激战,攻克河间路、兴元路,兵锋直指河南江北行省汴梁路,陕西形势向好。各地捷报传来,龙兴路、肇庆路、鄱阳湖被弘法法王彭莹玉攻占;蕲州路、安庆路被护法法王韩山童攻克;武昌路、常德路被传法法王刘福通攻陷。但执法法王毛贵所据山东、山西十余州县丢失殆尽,属部义军全军覆没,毛贵下落不明。元廷麾军直指江西,威逼湖广。正在分际,白莲教濠州总坛派驿卒八百里快马传来密令,定于九月下旬,在庐山召开圣教总坛大会,制定抗元方略,陟黜坛舵人员,部署作战计划,务请江华阳坛主亲临。
原来,在数日前洛阳城外牡丹坊中,江华阳、宋敏将《易心经》交予杜立贤后,杜立贤使人秘密译出文字。将其中武功、暗器两部留下,余下天文、地理、兵法、术数四部及毛贵行军布阵虚实密报江西行省平章政事察汗铁木尔。半年来,白莲教执法法王毛贵在济宁路、大同路与元廷腹里左丞相泰不花相抗。因毛贵指挥得法,麾下兵精将悍,数月之间,攻破山东、山西十余州路,兵锋直逼京师大都。元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急令各省火速回师驰援。京畿官员也几经廷议,纷纷计议迁都以避其锋。察汗铁木尔得知京师势如覆卵,危在旦夕,日夜麾师驰援大都。几日后,与毛贵所部义军在大都路、霸州、蓟州接住。因察汗铁木尔已得知毛贵行军布阵详略,白莲教诸位法王又不能互相配合,共同进退,致使毛贵一部孤军深入。察汗铁木尔依照《易心经》中所载兵法,将毛贵一举杀败,属部几近全军覆没,白莲教腹里、山东、山西所夺州路尽皆失陷,毛贵也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击溃毛贵属部后,察汗铁木尔麾军据汴梁、克龙兴,直下江西,威逼湖广。心中始终为陕西行省形势忧虑,暗忖江华阳已是元廷心腹大患,武功智计,万中无一。陕西行省左丞博罗特穆尔定敌不住,早晚必败。深恐江华阳乘虚而入,攻取汴梁路,则所属三军腹背受敌,进退不能,如瓮中鳖,釜中鱼,只能任由摆布,必定覆亡。于是殚精竭虑,日谋夜量,思定一条毒计,令杜立贤陷害江华阳。
杜立贤早恨江华阳几番寄书总坛,数言营救杜万一之策,早已心怀不忿。心忖若救出父亲,教主之位早晚不保,更有性命之虞。手中《易心经》也早已密呈察汗铁木尔,无法对圣教上下交代。便依察汗铁木尔所授密计,笼络在洛阳城外牡丹坊中见证《易心经》交付的两人。将《易心经》中暗器一部给予江南行省坛主陈友谅,许诺阴谋得逞后,取代毛贵任白莲教执法法王,并为大元千户、忠义侯。给江西行省坛主张世诚赍送金银珠宝三千两、歌姬美女十名,也赐千户,封诚意侯。三人一拍即合,各取所好,依察汗铁木尔筹划密计,诬陷江华阳与毛贵同谋,投靠元廷,将《易心经》呈献察汗铁木尔。欲借白莲教庐山总坛大会之机,置江华阳于死地,江华阳却哪里能够得知。
话说当日江华阳接到总坛旨令,见了宋敏道:“敏儿,圣教急令,十月下旬在庐山召开总坛大会,距今已不足兼旬,可是迟误不得,几日内即须起身赴会。”宋敏犹疑道:“伯温兄已离开终南山半年,四海云游了,明儿可怎么办?”江华阳叹道:“目下陕西分坛各舵,日日打仗,夜夜鏖兵,战火不止,纷乱不息。明儿在此处也无法照料,就带他一同去吧。”宋敏笑道:“也好,就一道去吧。”
两日后,江华阳安排定分坛事务,作别汤臣等人,当下与宋敏携江明启程。两骑八百里快马,疾驰如风,当日申时已达金州。第二日,过了旬阳巡检司,弃马乘舟,登上早已在此等候的一艘单桅船。顺汉水扬帆南下,过襄阳、经沔阳,沿途景色绮丽,奇山怪水,烟树奇石,不可细说。非止一日,已驶至汉阳,顺流进入长江。但见大江:
碧波奔腾,夭矫若龙。波澜壮阔,气象万千。江上大船小舟,往来不息。江畔怪树烟村,不可尽览。
江华阳、宋敏正在船头看此江景,前面驶来一艘三桅大船,船上隐隐约约似有打斗声。一盏茶时间,两船驶近,两人看时,见船板上四人正在缠斗,旁边有十余人观阵。内中两名老者,都着酱色戒衣,头戴九阳巾,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矮胖者眉似墨刷,眼若铜铃;瘦高者面黄睛赤,形销骨蚀,正是峨眉二老。交手两名女子,一人着淡红色罗裙,眉似翠羽,肌如白雪;一人穿淡蓝色石榴裙,眉若青山,双瞳剪水,正是香雪海门下琼花屋主、菊花屋主。江华阳不禁一凛,暗忖峨眉二老如何会在船中,两名女子恐非其敌手。
只见龙伯子木之全一拳打出,拳力雄浑,拳法凌厉,罡风劲急,正是峨眉擒跌法中“披荆斩棘”。周遭观战十余人衣袂荡起,纷纷后退数步,琼花屋主、菊花屋主两人也向边上避过。木之全哈哈大笑道:“师弟,小心点!可要怜香惜玉,不要坏了美人儿。这俩人细皮嫩肉、如花似玉也真难得,今日正好咱老爷受用一番。”海若子云之胜大笑道:“煮鹤焚琴、辣手摧花也不是我的做派。师兄,这俩水灵灵、白生生的倒适合你的胃口,不过昨晚连御八人,大伤元气,今日能吃得消吗?”木之全大笑道:“你行我能不行吗?咱家就勉为其难,辛苦一点吧。”云之胜浪笑道:“只好如此了,这船上百十人可怎么办?他们已认得我等兄弟了。”木之全道:“死人还能说话吗?下船后,一把火烧了便了。”
琼花屋主避开木之全拳风,青光一动,手中双剑犹二龙出海,裂空刺来,口中叱喝道:“峨眉派为中原七大门派,你两人也是武林名宿,竟作**淫贼,枉作正派中人!今日勿太猖狂,休放厥词,此处便是尔等丧身之地。”菊花屋主也手执梅花刺,如翔鹤排空、飞雪卷地,倏忽刺来。峨眉二老哈哈大笑,一人用掌,一人使拳,枯槁拳掌如影随形,划出动地拳象,弥天掌影,打将里来。七八招方过,琼花屋主、菊花屋主二人已逐渐不敌。
江华阳使船家转舵,向大船靠了过去,片时之间,两船相交,江华阳、宋敏飞身上船,见甲板上血迹斑斑,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人。峨眉二老眼见江华阳、宋敏两人上来,登时吃了一惊,当即罢手,厉色道:“真是冤家路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今日便擒了你二人,缚往王爷帐下请赏。”江华阳叱道:“尔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人神共愤;滥杀无辜,**妇女,丧尽天良。所作所为,令人发指,直教峨眉蒙羞,武林不齿,身为正派中人,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木之全笑道:“手下败将,垂死之人,罗唣什么。”云之胜笑道:“管中窥豹,书生之见,你知道什么是武林?弱肉强食,巧取豪夺,成者王侯败者贼,才是武林。只重目的,不论伎俩,更是江湖准则。所谓名门正派,自诩名门,实则欺世盗名,夜郎自大,迂腐自利;自负正义,其实道貌岸然,假仁假义,沽名钓誉。还不如我等活得真实、自在。别是蚂蚁缘槐,井底之蛙,否则几时死都不知道。”江华阳道:“无耻淫贼,一派胡言,公道自在人心,黑白岂容颠倒,看剑罢!”与宋敏双剑出鞘,赤龙、青凤剑犹如惊虹贯日,卷地而来,霎时间,四人杀至一处。
剑落风雨,拳奔惊雷,一盏茶时分,三十招已过。峨眉二老因昨夜纵欲过度,船上风高浪颠,船板摇晃不定,两人不服舟楫,头晕目眩,尽落下风。欲使天冥鬼手,因元气未复,内力不济,难以施展。觑此情状,二人拔身而起,一前一后,似鸮鹞般掠下大船,双足轻点江面,只几个起落,已到了岸上,江华阳、宋敏并未追赶。
宋敏道:“峨眉二老如何会在船中,为何与他动手呢?”琼花屋主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此客船自江浙行省集庆路启航,途经江州码头,俩老贼泊岸时上了船。昨日夜里,两人掳掠**八名女子,破晓时被人发觉,便打死欲行解救的几人。我俩出手相助,却不是老贼对手,正在分际,贤伉俪到了。”宋敏恨声道:“峨眉二老,枉列正派,名为师尊,实则奸宄,**掳掠,天人共愤。”江华阳叹道:“淫贼不除,江湖难安,行此恶事,不及**。”
原来,峨眉二老被察汗铁木尔派遣江州与杜立贤秘密联络,返回时见船上一大户人家**美妾、家眷丫鬟十余人,个个如花似玉,人人云容月貌,色心顿起,难以自持,夤夜潜入房内,杀死数人,掳掠**了八名女子。后被琼花屋主、菊花屋主认出,欲尽杀船上众人,纵火焚船灭迹。
忽听一阵黄莺般笑声传来,众人看见,船家已将江明带上大船,与一名小女孩说的兴起。那女孩五六岁年纪,红润姣美的脸庞,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甚是聪敏可爱。宋敏笑道:“小女孩好生可爱,叫什么名字?”菊花屋主笑道:“我等奉香雪海天后座谕,赴汴梁路查访一宗抢掠灭门案,凶犯所使兵器却似香雪海独门暗器万树梅花针,这是我们小宫主,叫冷瑶,与我们同行。”宋敏道:“冷瑶?莫不是元廷中书省左丞冷子泉的女儿?”菊花屋主道:“蒙恩公两相次救,实不相瞒,正是小宫主。”宋敏道:“民间传言,元廷中书省左丞冷子泉因黄河决口,上书弹劾赈粮使救灾不力、贪污钱粮,而得罪权贵。因为汉人,坐实与白莲教私通,诬罔谋逆大罪,判决满门抄斩。因香雪海天后诸葛琴与冷子泉相厚,救出了他三岁孤女,实有其事啊。”琼花屋主笑道:“确有其事,诸葛天后救出冷大人女儿后,封为香雪海小宫主。”宋敏道:“苍天怜悯,不使贤良断嗣,忠直不瞑。”江华阳道:“元廷无道,百姓倒悬,信而见疑,忠而被弃,忠直之士不得善终,奸佞小人飞黄腾达,本末倒置,早晚覆亡。”
说话间,不觉一个时辰已过,江华阳、宋敏辞别琼花屋主、菊花屋主,登船顺江南下。两日后,抵达江州,早有总坛派人接住。第二日卯时,两人两骑望庐山驰来,不多时,已至山麓,但见:
一山飞峙,斜落而俯视万里长江;云海奇幻,正濒而侧影千顷阔湖。周遭襟江带湖,江环湖绕,岚影波茫。
未及日中,两人已过了白鹿洞,于路所见,青峰秀峦巍峨挺拔、银泉飞瀑喷雪鸣雷、云海奇观瞬息万变、园林建筑俊奇巧秀。江华阳道:“古人云‘峨峨匡庐山,渺渺江湖间’,庐山云海水色,果然不虚。”宋敏笑道:“庐山以雄、奇、险、秀闻名天下,今日所见,云海松风,岚影波茫,有若水墨山水画卷,诗情画意尽在其中,不甚言表啊。”江华阳叹道:“大好河山,落入蛮夷,中原群英,情何以堪。”宋敏道:“若是黎庶觉醒,反元自会功成。”江华阳道:“伏愿如此。”又道:“今日是总坛大会之期,不知几位法王、各路坛主可曾抵达?”
越过半坡松岭,转上一处绝壁,庐山绝顶汉阳峰便在眼前,但见此峰:
地形高峻,山势崔巍,危岩罗列,峰顶撑天。
绝顶搭了一座高台,白莲教的白莲花三角旗在风中摇曳,猎猎作响。遍地旗旌,人欢马嘶,坡上坡下站了数百人。早有二人前来接住江华阳、宋敏,迎往台上。不移时,两人看见,台前砌有一方平台,侧畔立一石,上刻“大汉阳峰”四字,旁边有联,字迹依稀可辨。上联是:“峰从何处飞来,历历汉阳,正是断魂迷楚雨”;下联是:“我欲乘风归去,茫茫禹迹,可能留命待桑田”。两下矗立一杆大旗,上书: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台上环坐十余人,中间一人,正是杜万一之子、新任教主杜立贤。左右分别是弘法法王彭莹玉,护法法王韩山童,信法法王徐寿辉,传法法王刘福通。左边依次是河南江北行省坛主朱元璋,江西行省坛主张世诚,四川行省坛主倪文俊,江浙行省坛主陈友谅,腹里坛主赵均用,湖广行省坛主孙德崖,云南行省坛主方国珍等众人。右边坐的是少林寺掌门天如方丈,武当派住持天心道长,峨眉派掌门黄七衡。华山派掌门华岳天,香雪海门下梅花屋主、兰花屋主,昆仑派弟子楚云飞,涌翠山庄庄主陆机,龟山派掌门余观山与龟山四俊,巫山派、蛇山派、焦山派等众多成名武林人物。
江华阳、宋敏来到台上,见杜立贤和诸位法王神色肃厉、正襟危坐,与别日不同,心中诧异不已。只听信法法王徐寿辉稍稍欠身道:“江坛主伉俪到底来了,众人等你多时了。”江华阳笑道:“今日来迟了。”又抱拳道:“属下觐见杜教主、参见诸位法王。”徐寿辉道:“江坛主请勿多礼,既然人到齐了,大会就开始吧。”杜立贤离座道:“今日圣教召开总坛大会,邀请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作为见证,所为一桩大事。便是半年前在龙门石窟中,江坛主伉俪救出江湖群豪,夺取《易心经》,一时武林称颂,寰海名播。但奇经干系圣教安危,武林祸福,总坛几番谕令将《易心经》呈交上来,却未见消息。近日江湖传言,《易心经》已被元廷江西行省平章察汗铁木尔所得,并依《易心经》所载武功、兵法与圣教对阵,几番阵仗以来,圣教损失惨重,伤亡逾万。在江湖中也有数十名反元好手被奇绝武功毙命击伤,各大门派对此欲探求究竟、诘问缘由。今日且当天下英雄,请江坛主将《易心经》奉出,还自己一个清白,对圣教一个交代,给天下英雄一个明白。”江华阳大吃一惊,道:“半年前在洛阳城外牡丹坊中,属下已将《易心经》交与杜教主了啊,杜教主恁地这样说?”杜立贤喝道:“江坛主,此事关系本座声名,圣教荣辱,休得胡说。半年以来,本座未曾踏入洛阳一步,你如何将《易心经》交予我了?”江华阳笑道:“当日在龙门石窟中,属下与宋敏夺取得《易心经》,两日后接到圣教令谕,便在洛阳城外牡丹坊中将《易心经》交予杜教主。当场还有江西行省坛主张世诚、江浙行省坛主陈友谅两人,难道杜教主竟忘了不成?”杜立贤喝道:“一派胡言,满嘴跑马,本座那里曾见过《易心经》,既如此说,就请张世诚、陈友谅二位坛主出来质对。”
当下,陈友谅出列道:“杜教主是抗元旗帜,圣教领袖,岂容随意诬陷,任意诋毁。你便欲独吞《易心经》,也不可嫁祸于人、污蔑教主。陈友谅今对天下英雄,向天发誓,从未见江坛主将《易心经》交与杜教主,如有一言不实,人神共愤,天诛地灭。”张世诚也离座慨然道:“在下也未在洛阳城外牡丹坊中见到江坛主将《易心经》交予杜教主。不过在下拙见,毁伤教主英名,便是圣教公敌,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不要自以为是,蒙蔽众人,妄图独得《易心经》,此等手段也未免太卑劣了些。”江华阳一时懵了,片刻方道:“你二人怎能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信口胡诌呢!张世诚,在江州时我还劫法场救了你一命,今日竟这样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天良丧尽啊。”张世诚厉声道:“江华阳,你救我是私情,我作证是大义,岂能因私情而废大义。莫不是你已投靠元廷了!难道要我昧良心说谎话、欺骗天下英雄不成?”陈友谅道:“若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投靠元廷,将《易心经》奉与察汗铁木尔。果真如此,江华阳,今日如何向天下英雄交代?”
立时,台上一阵叱责之声,底下也群情激奋,纷纷叫嚷道出真相,拿出《易心经》来,嘈嘈声一时充盈汉阳台上。
江华阳、宋敏此时已然明白,杜立贤、陈友谅、张世诚三人欲谋取《易心经》,已勾搭一处,使阴谋欲诬陷、坐实叛教罪名。江华阳咬牙道:“你们三人狼狈为奸,靦然人面,串通一气,弄此奸计,妄图私吞《易心经》,却陷害于我,果然是恬不知耻、天理不容!”宋敏道:“在洛阳城外牡丹坊中交付《易心经》时,张世诚、陈友谅两人确实在场,我亲眼所见,你们因何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陈友谅冷笑道:“夫唱妇随,你的话能作数吗?”宋敏牵住江华阳的手道:“华阳哥,我们走罢,这些人好不讲道理,我们回玉女峰去,再也不管江湖纷争,不问人世是非了。”陈友谅喝道:“哪里走,先交出《易心经》来!”台下几百人都喊声震天,道:“交出《易心经》来!”
江华阳分辩道:“众位英雄,《易心经》实已交给杜教主了。”杜立贤喝道:“莫要狡言诡变、瞒天过海;休想蒙蔽众人,费心抵赖,便请四川行省坛主倪文俊出来作证。”倪文俊站出,手中拿了一封火漆牛皮纸信封,上前道:“江华阳,此信你可曾认识,可是你的亲笔书信!”向众人道:“此信是江华阳与毛贵同谋,阴谋投靠元廷的证据。在下费尽心力从察汗铁木尔王府盗出,在杜教主及诸位法王见证下,已被总坛圣手书生萧方鉴别,正是江华阳的亲笔书信。有请众位英雄上台相看,一同见证。”当下,少林寺掌门天如方丈、武当派住持天心道长走上台前,看此信时,见封皮上书:察汗铁木尔王爷亲启。
倪文俊高声道:“有两位武林名宿作证,在下念与诸位,请天下英雄主持公义。”打开书信,念道:
承蒙王爷厚爱,敝帚不弃,几番致书相招,早愿效命驾前,却因愧无寸功,不敢贪恋爵位。今蒙天意,得此《易心经》,献与尊前,作为进阶之礼。有白莲教执法法王毛贵,早怀投报之心,恨无机缘,今愿结草衔环,效命驾前,还望接纳为盼。
专此奉复,颂祝均安。
卑职江华阳拜上。
话音方落,台上台下群情激奋,喊杀声汹涌如潮。有人要绑起来讯问;有人喊须追查《易心经》下落;也有人道一刀杀了叛贼,岂不快哉。一时间,汉阳峰上舆论哗然,沸反盈天。
江华阳勃然变色道:“此信从哪里来的,江某从未写过求荣毁节、谄媚投敌书信。圣教执法毛法王也绝不会投降元廷,你们费尽心机,伪造书信,诬陷于我,到底是何居心?”倪文俊笑道:“铁证面前,岂容抵赖。”杜立贤道:“那么就请教中法王、坛主和各位武林高贤明鉴是非、表明心意吧。”
白莲教弘法法王彭莹玉缓缓起身道:“江华阳为白莲教陕西行省坛主,几年以来,功勋卓著,令名远布。今日之事,事出蹊跷,老衲以为,应认真查访,方能得出结论,不教坏人漏网;也绝不使忠直之士蒙受不白之冤。”护法法王韩山童一脸肃然,也道:“此事关系江坛主性命和声名,也关乎圣教前途、军心稳定。内中情形,疑虑颇多,须用心彻查。若是冤屈忠良,岂非自毁长城?”湖广行省坛主孙德崖道:“天下之事,眼见未必为实,况且此事疑点重重,不才以为,总坛应着人重查。”陈友谅道:“鼓舌如簧,巧言诡辩,是何道理!勿再蛊惑人心,总坛对此事已做了结论。”张士诚道:“《易心经》已被察汗铁木尔得了,又有江华阳亲笔书信为证,还须要何样证据?”信法法王徐寿辉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此事证据确凿,何来疑点?”传法法王刘福通道:“啰嗦什么,通敌叛教,老夫生平最为痛恨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一刀斩了便是!”杜立贤笑道:“众位法王、坛主所言极是,江华阳在叛教投敌以前,实为圣教股肱,也曾立下大功。但今日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如何能够抵赖?”
少林寺天如方丈手撷念珠,口颂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以为,江施主时常不按牌理出牌,这些事,或许有吧。”武当派住持天心道长一甩佛尘,叱道:“无量天尊,江华阳伉俪反元复汉,四海皆知;凤凰双剑性直仁义,侠名远播;前番在龙门石窟舍命救出江湖豪杰,有目共睹,难道诸位竟忘了吗?今日诬他投靠元朝,贫道万万不信,倒是天如方丈和元廷相处融洽,往来密切,与元廷蛇鼠一窝也未可知。”杜立贤笑道:“天如方丈费心与朝廷周旋,实是迫不得已。”天心道长道:“便依杜教主所言,若是人人迫不得已,个个都可降元了。”方国珍道:“天心住持,不要强词夺理,狡言诡辩,眼下处置叛元大事要紧。”峨眉派掌门黄七衡道:“江华阳伉俪令名远播,有口皆碑,今日之事,投元缘由,实在令人费解。”香雪海门下梅花屋主道:“白莲教广发武林贴,召集天下英雄,所为之事,涉及教中纷争,旁人无权决断。不过在下以为,以江华阳伉俪秉性侠名,似乎不应叛元。”巫山派掌门佘万山冷笑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若为了功名富贵,封妻荫子,当真投元,又将如何?”涌翠山庄庄主陆机道:“《易心经》都到手了,还会交给别人?鬼才信!晓事的快交出来!不然明年此时便是你的忌日。”旁下昆仑派弟子五湖醉客楚云飞神态朦胧,醉眼迷离,手把酒葫芦,歪身嘬了一口,冷眼觑着当场。
杜立贤道:“华掌门,江华阳原是华山门下弟子,今日之事,你有何见较?”神态迂腐,长身瘦弱的华山派掌门华岳天道:“江华阳若是投靠了元廷,老夫绝不包庇。再说,他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华山派门下弟子,华山派自问无权过问。”龟山派掌门余观山道:“俗话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江华阳是否叛教投元,尚不清楚,仍须查问。若是贸然结论,便中了奸人诡计,足使仇之快,亲之痛,还须从长计议方好。”追风鞭见危拯上前道:“师傅,还查问什么,江大侠义气干云,体恤百姓,是条好汉,绝计不肯投元的。”鬼见愁闻过喜道:“江大侠豪气冲天,言出必践,必定不会降元的。”人见怪闻善行、霹雳棒见义为也道:“对,这回必是冤屈了他。”焦山派掌门惊雷手辛隗顺道:“龟山四俊言语为一家之论,姑且不听也罢。元廷戮我门派数十人,与他仇怨不共戴天,若是哪个敢投元覆汉,辛某定要生啖其肉,夜寝其皮。”追风鞭见危拯一听,九节倒钩鞭哗啦扯出,上前欲寻辛隗顺理论。
一时间,台上纷纷扰扰,台下搅嚷不休。不觉半日光景早过,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似乎吞噬了汉阳峰,染红了个个颇为激愤的面孔,愈加彰显了人人亢奋的声色。
杜立贤高声喝道:“众位稍安,若再无重要事实,确凿证据,便依总坛教令,群英高见,立刻将叛贼江华阳与我拿下!”倪文俊道:“江华阳,还不引颈就戮,自缚请罪,更待何时?”陈友谅道:“叛元蠹贼,人人得而诛之,还不快快受缚!”张士城斥道:“你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上,何不以死谢天下!”朱元璋提刀上前,喝道:“既是证据确实,群英共识,便依杜教主之言,按律行事,秉公执法。来人,随我将江华阳拿下。”自引十数名亲兵向江华阳、宋敏走来。
忽然,一条身影电掣掠过,白光一闪,一件兵刃已抵上杜立贤脖颈。众人看见,此人容颜粗丑,腰悬酒葫芦,手执子午鸳鸯钺,却是昆仑派弟子五湖醉客楚云飞。众人大惊,一时无计可施。张士城上前道:“楚云飞,今当天下英雄,众目睽睽之下,竟敢挟持教主,你要做什么?”楚云飞醉眼朦胧,握住酒葫芦,嘬了一口道:“这世间最黑暗、最肮脏的莫过于政治了。你们阴谋弄权,为个人好恶,一己之私,诬陷于人,是何道理?快些放了江华阳,不然今日他便会先死。”陈友谅道:“大胆狂徒,江华阳叛教投元,证据确实。今且按律行事,四海同愿。你要逆天行事吗?快放了杜教主,不然将昆仑派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倪文俊也厉声道:“莫非你与贼逆同党,投靠元廷了不成?”楚云飞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深文周纳,罗织罪名;沆瀣一气,诬陷忠良,弄得白莲教已是四分五裂。昆仑派远在天山雪域,塞外边疆,若要斩绝,恐尔等鞭长莫及,力有不逮。”
转身又向江华阳道:“贤弟,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政治更是肮脏。不如与我一道诗酒琴歌,浪迹天涯吧。”江华阳道:“你甘冒天下大不韪,与奸孼为敌,舍身救我,高义薄云天。只是今日背负此等罪名,纵是走遍天涯,又有何欢?”楚云飞嘬了口酒道:“与奸邪为敌,我辈职责,何足道哉。只是他们已决心置你于死地,此刻不走,恐再无生还之理。”江华阳叹道:“死有何惧,纵便死也不能负此不白之冤,否则死不瞑目。”楚云飞道:“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既然如此,贤弟好自为之,愚兄去了。”言罢,丢开杜立贤,返身掠起,自南面陡壁跃下,顷刻之间,已不见了影踪。
黛色苍穹下,天高岚远,轻云漠漠,一行秋雁掠过,鸣声凄切,啼音幽咽。江华阳看见,喟然道:“胡虏未驱,百姓水火,壮志难酬,身已末路。又闻雁声悲切,如何不令人肝肠寸断。”怃然又道:
“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
吟毕,仰天长啸,厉声道:“乱臣贼子,无耻肖小,几时能见尔等奸邪坠网,不然正义何存,公理何在?”忽然间,众人看见,他已仰面直直倒下,已自断经脉而死。宋敏瞧见,黯然道:“你死了,我岂能独生。”手中青冥剑一举,竟也自刎而死。
“爹,娘,”一声哭叫如决堤江水,响彻云天。江明扑了过来,抱住两人尸身,滔天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