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去学校不远的公园凑合一晚,我曾经在几个黄昏路过那里,环境很好,也是顾夏每天来时的必经路。
缩了缩脖子,今天好像穿得少了些。缩在木板长椅上,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顾夏的脸,没由来的笑出声来,声音大的让我自己都打了一个机灵。一个晚上没有睡,来到教室的时候困得不得了。
拿出铅笔在本子上画着线条,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线条,是名叫顾夏的人的线条。笑着抿了抿嘴,画好下滑的嘴角才发现他真的很不爱笑,画了那么久,都没有几张是笑着的。撇了撇嘴,不经意间已经咬住了笔头,被赵茂敲了头,很疼,发出闷响,同时发出我的惨叫声。
“小涵涵,又在画画啊。”赵茂拿起我的画本遮住了脸,她总会在这个时候说我是变态,我坐在座位上不反驳她,然后会听到在漫长的等待后她小声的赞美声。
关于顾夏,我跟她总会产生一些共鸣,很多方面,两个人也会动不动像个疯子一样坐在顾夏不远处吃着午餐讨论顾夏。但关于他,我们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在同一个画室里,有一个叫徐捷的人跟他是同桌,会偶尔听见来自她的八卦。所以她成了我跟赵茂“围攻”的对象,从她那,我知道顾夏一个人生活,有个吸毒的老爸,妈妈再婚了,有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知道顾夏是个很无趣的人,他的生活里除了钢琴外没有半点色彩;知道顾夏很邋遢,三天才洗一次衣服,知道顾夏只会做极其普通的食物;知道顾夏上课会开小差,考试的成绩一直都是中上游没有更大的浮动,但是字却写得很漂亮;知道顾夏很不会跟人沟通。
当然,那个名叫徐捷的人,也只是因为刚好坐在顾夏旁边,听他和那个名叫何毅的人聊天得来的。好羡慕,那个叫何毅的人。关于顾夏要的画,我想了好久,坐在镜子前发呆,一遍一遍看着自己,几乎要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一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我怎么画,都觉得画中的人很不干净,果然,除了他,所有的人物都是令人作呕的。给他画的时候,他只是看了一眼,说了句谢谢。
波澜不惊的语气让我有些丧气,因为前一夜我曾幻想过无数结局,也曾无数次想过,只要顾夏要求让我从新画一幅我的自画像,我一定会把自己干干净净的画出来。可惜,他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那天跟他去了琴行,听他弹了曲子,是很幼稚却很好听的曲子。我其实不是一个善于剖析感情的人,但对于顾夏,我却仿佛天生有这样的能力。
那天的收获:一句赞美,一首曲子,一袋烧饼。
那天,我跪在妈的床边一夜,获得了让我去那工作的权利。跟他推着钢琴走过熟悉的街道,看着他的侧脸,我假装不自在的说这边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他波澜不惊,清扫着道路上会把钢琴卡住的东西搬开。我想,他是不在乎我的,毕竟我在他心目中,或许什么都不是。莫名的有些伤感,只能用沉默掩饰下来,我于他,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走过巷子是,我们俩被街上的流浪汉调侃了,我本以为顾夏会解释什么,结果却只得来一句“别欺负新人。”头低低的埋下来,却恍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是个于我而言……不吉利的日子。
后来的路程,我就是那样度过的,带着惴惴不安,带着些许醋意。他给我做了面和鸡蛋,三碗,心里又莫名咯噔一下。
当我站在钢琴前看着顾夏紧紧抱着那个男人时,我过去编制的所有谎言仿佛瞬间被砸个粉碎,我跑出去时满脸的泪已经擦不干净。
我知道,他是不会追过来的,这些痛苦依旧只有我一个人承受。
那天我跑回家,那个人恍然间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差点吓得叫出声来。被拽住的胳膊疼得厉害,从表情来看,应该是又发病了,那笑容真是让人想吐。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逃出来的,缩在公园的时候,除了拿在手里的校服,上身已经没有一块好布了。我躲在公园的一角呕了很久,筋疲力尽靠在柱子上的时候,全身已经脱力了。
我为什么要喜欢上那个人呢?吸了吸鼻子,眼泪又不争气的留下来,如果我没有喜欢上那么一个人,我跟妈一定会离开这里,一定能过得比现在舒适得多,我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么一个已经爱着别人的人呢……
第二天我没去学校,缩被窝里打针,反反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反反复复问自己怎么办。但当我走在顾夏每天必经的路上时,我终于知道自己早已经有了答案。那天顾夏哭了,说实话,他哭起来,真是丑死了。
那天鬼使神差跟他告了白,他答应了,我却一晚上睡不着觉。
中午跟他去琴房的路上,他说“闹剧”两个字的时候真的惹火我了,我给了他一巴掌后马上就后悔了,并不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后悔了,而是因为我打了他而后悔了。
他嘴角上扬的瞬间,让我觉得我的眼泪已经没办法被眼睛保存住了。从拉着他上了天台,到终于提起勇气走进他怀里,两步路,却好像两百年那么久。我在害怕,怕他推开我。
其实,他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人了,他从不会在我抱住他的时候推开我,他会关心我的病,给我盖毛毯,给我量体温,为了给我降温折腾的后半夜,然后小孩子气的脱光我的衣服。他会抱着我让我在他怀里取暖,他会因为一些小事感到内疚。
但是他从不是一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那天他跟何毅吵架的时候我也在,就站在门口,他血流不止被送进医务室的时候,是我背他去的,不得不说,他很沉。
那天他为我打架,昏倒在他家楼底下的时候,我心疼的把他背回屋里,本想着今天过得或许会很幸福,可以看着他的睡颜到天亮,可没想到,他哥却在不久出现在屋子里。他那天跟我说了好多话,但大概是时间太长了,我唯一记得的一句就是——夏是我的。
后来的每天,我还是一样粘着顾夏,还是一样每天跟名叫乔海的男人玩捉迷藏,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一遍一遍的叫我的名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一遍一遍的叫我的名字。
或许是他舅舅和他哥的事情真的令他心神具惫了。我能做的,只有在他身边而已。
后来,那个叫陆圆圆的人介入了我们的生活,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令我惧怕,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因为她太过理直气壮。我曾想,如果是顾夏做选择,一定会在我和他哥之间,可没想到,他却跟这个女人结了婚。
其实我被乔海……是被锯开铁栅栏的那天的事,我那天饿了一天,昏昏沉沉,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被那个恶心的人打昏了。
当然,当我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一片狼藉,和瘫倒在我身边人,浑身裸露。是我杀了他,把他扔到铁栅栏上,满身满脸染上了他的血。我恨他,恨之入骨。
再见到顾夏是八年以后,他靠在车上,在监狱门口不远处。我懂,这样的我,配不上他,所以我故作冷漠,我要他忘了我,我要他过新的生活,尽管在出狱的前一天,我被赵茂告知他有多么爱我。
他在我家楼底下呆了三天,我在阳台上看了他三天,心一天一天的软下来,眼泪成了我三天的粮食。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晕倒的,更不知道是怎么被送进医院的,但那天晚上顾夏的话,却让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我爱着那个人,八年从未改变过。
那天我吐的时候我看见他满脸的心疼,他额头甚至冒着细细密密的汗。他那天晚上跟我说,让我只看着他,让我只想着他,他会把我所有不愉快的全部抹去。
很微妙对吧?两个连接吻都没有过的男人,却好像爱了千百遍的人一样。顾夏有个非常可爱的儿子,他第二天来的时候带着很多吃的,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顾夏的事情,顾夏每天每天如何找我的,顾思涵这个名字,他们过的日子,和家里的隔音房间,名叫顾思涵的小孩曾偷偷听过的从没听顾夏弹过的曲子;顾夏总是盯着手机看一张中间有个怪叔叔的照片;和一张被顾夏装在相框里擦了无数遍的画。
顾思涵说,他爸爸需要一个爱他且他爱的人,那个人,不是他的妈妈。顾思涵说,他会欣然接受我,会好好的爱我,像自己的亲人一样。顾思涵说,他爸爸心很疼我,很爱很爱我。
他递给我苹果的时候,让我把那个吃下去,他说一定要开始吃东西,不能让顾夏再伤心,不然,他这个做儿子的会恨我一辈子。
坐在阳台上,顾夏会在这个时候泡一壶红茶,总是吃饭前一小时左右。我记得顾夏是爱喝绿茶的,但是我也记得,顾夏觉得我跟他爸一样,是红茶。
现在,我跟四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每天会跟顾思涵和秋树闹得热火朝天,而顾夏则会跟他哥坐在一边喝茶。他每天都带着笑,是八年前难得一见的笑,我管那种笑叫做幸福。
起码,那是属于我的幸福。
当然,也有苦恼的事,比如每天晚上除了顾夏的四个男人(男孩)会坐在一起进行一场竞技,然后决定今晚顾夏双人床的归属权。
每个人的理由各不相同:哥会说跟顾夏睡在一起有安全感;秋树会说他需要在晚上找点乐子,况且如果在顾夏房里工作会有人给做夜宵暖被窝;顾思涵就说那是他爸爸,是有所有权的。至于我……从不解释,因为我想不出什么有说服性的理由,但每天游戏时间,也会竭尽全力跟其余三人拼的“你死我活”。
顾夏每星期都会带着我和顾思涵去扫墓,是我妈的墓。其实,她去世那年我就知道了,是阿姨告诉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竟然没有哭……
顾夏会跟我讲他跟我妈之间发生的事,他说妈从不敢进我的房间,但会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全是他的画像,有的被撕毁扔的散落一地,有的在天花板上,如果半夜看会吓到人。妈跟他的关系非常好,妈还会动不动给他做顿饭,当然,包括那个名叫顾思涵的小鬼。
妈,我好想你,妈,你也觉得我爱的人是值得爱的对吧?妈,我现在,很幸福。
最滑稽的应该就是爸组织婚礼的那次,他前一天还严肃的跟我说毕竟娶个男人是个不光荣的事情,一定要男扮女装,结果第二天爸就用大喇叭宣布他儿子顾夏是跟我这个男人李涵结了婚。
当顾夏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我的时候,我真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那天晚上,其他三个人被爸赶出了房门,留下我跟顾夏在阳台泡了壶热茶,我那时还穿着大红色的旗袍,本想快点换下来,却被顾夏一把抓住,说我这样很好看。
“我为什么一定要为你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啊。”我小声嘟囔着,但在这样一个夜里,却格外突兀。
“因为,你爱我啊。”顾夏笑着握起我的手,刚刚端热茶的手指微烫,烫的脸也热起来。我想,今晚不用跟那群人拼的筋疲力尽了,今夜,一定要看顾夏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