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不知道一切都是你妹夫精心策划的。”夏锦在公公家憋了一肚子怒气,这会儿只能对着林梦龙发泄了,“难怪说‘女怕嫁错郎’。你家小雪嫁的是什么人哪?结婚第一天就教唆她争咱爸的房产。现在可好,等不到分家产,她老公又开始打我房子的主意。是套房子他就想抢,那么喜欢房子,还卖什么保险啊?他干脆改行盖房子得了!”
“别用你的阴暗心理揣度别人的阳光内心。”林梦龙对冯西南的为人了如指掌,却不愿意承认妹妹嫁了个鬼心眼多的丈夫,他沉着一张脸辩解,“小雪在电话里跟我说了,那房子她跟咱爸都挺喜欢的,买房不是冯西南一个人的意思。再说,人家也只是跟你商量,没逼着你借钱。”
“那也叫商量?”夏锦不屑地冷笑两声,“抵押贷款的申请表都替我拿来了,给我留商量的余地了吗?他们这是软刀子杀人,一刀致命,还不留痕迹。”
其实,在路上接到妹妹的电话时,林梦龙心里也犯难。领证前,邝美仪的一席冷言冷语,还言犹在耳。林梦龙清楚记得,在他们拿上户口本出门前,邝美仪又将夏锦叫进屋内,忧心忡忡地说:“你这么冲动,做事又不动脑子,你知道他想娶的是你的人还是你的房子吗?”林梦龙拔腿欲走,却被夏锦冲出来,死死攥住了衣袖。“我比你了解他。”夏锦昂首挺胸地回应邝美仪,郑重其事地说,“我确信他是因为爱我才娶我。就算被你不幸言中,他图的是我的房子,我也认了。我总不能为了守住那套房子,一个人睡一辈子!”
林梦龙的前半生有许多缺失,他缺过爱、缺过钱、缺过工作、缺过运气,唯独不缺的就是骨气。况且,就冲着夏锦嫁给他时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他也不能沾老婆房子的光。要抵押夏锦的房子,林梦龙心中有千百个不乐意,可就算按全价抵押半岛一号,也凑不齐妹妹要的首期款。生平第一次,林梦龙对房子产生了强烈的抵触——要是能回到原始社会,以天为被以地为家,人人平等资源共享,哪来这么多纷争?可眼下,林梦龙总不能对妹妹说:“要不你们去住山洞吧,同样坐拥大自然,零首期还免贷免息!”何况,如今为了建房,到处都在开山伐树,哪还有山洞可以栖身?
“不想借就别借!”想到这些天因房而生的各种矛盾,林梦龙不由得拔高了嗓音,“反正房子是你的,谁也逼不着你。”
“我还没发火,你倒先飙了。”林梦龙一强硬,夏锦的倔劲儿也上来了,“你也不过脑子,也不想想,就算我愿意借,他俩那点收入,供房都够呛,什么时候能还上我的钱啊?”
“说到底,你还是担心你那套房。”
“哎,你讲理吗?听得懂中国话吗?”夏锦忽然一跺脚,又伤心又气急败坏地说,“跟你这种死脑筋的外星人无法沟通!你妹买不起房,你迁怒于我管什么用?还别墅呢,他们手里那点钱,就是买商品房也是九牛一毛。没钱充什么胖子买什么别墅?直接申请经济适用房呗!”
林梦龙猛一转身,疾步走到夏锦跟前,凝神盯着她眉心沉吟片刻,咬牙切齿地问:“夏锦,你什么居心?凭什么我们俩住两套房,我妹只能住保障房?”
凭什么?就凭她嫁了个没本事却只想不劳而获的男人!可这话,夏锦不能说。真相常使人难堪,一旦说破,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说林梦龙,你张口闭口都是你妹,你替我想过吗?”夏锦自以为圆融地换了个角度阐明立场,“他们头脑发热你也跟着起哄,万一他们供不下去了,不仅他们的别墅鸡飞蛋打,我的房子也成浮云了。你光知道替你妹考虑,咱家的利益,你就弃之不顾了?”
“我就知道那房子在你心里比我们家人更重要。”林梦龙知道夏锦的话在理,却又难以接受夏锦对妹妹能力和品格的质疑,说道,“别说他们不会害你赔了房子。就算真到那份上,咱们还有半岛一号。只要有我,就不会让你冻着饿着露宿街头,你怕什么?”
“亏你说得轻松。半岛一号什么价?锦绣年华什么价?”话一出口,夏锦就后悔了。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脏水一样,覆水难收,徒留刺目的难堪。
“你总算说出心里话了。”林梦龙一字一顿地说,目光如冰刀,“现在觉得我高攀了你还来得及,趁早离了,你好去找配得上你的凯子。”
林梦龙跳上车,绝尘而去。夏锦站在凄风冷雨中,望着那瞬间不见的背影,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小心眼儿。”面朝夜幕下疾驰而去的黑影,夏锦轻声嘟哝,“人家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9
邝美仪捧着热气腾腾的杯面,盘腿坐在藤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全然不知女儿进了门。夏锦唤了声“妈”,邝美仪心下一惊,满满的面汤险些泼洒到手背上。
“发神经啊你!”邝美仪佯嗔,“你属猫的呀?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我一跳!”
“这么冷的天,你就吃方便面啊?”夏锦夺下邝美仪吃剩一半的杯面,随手倒进马桶。她打开冰箱取两枚鸡蛋和一块精肉,翻出一包雪菜,利索地拧开煤气灶开始煮雪菜肉丝面。
“不是说不回来么?”邝美仪抹干净嘴,边为女儿削苹果边扯开嗓子冲着厨房喊,“你也知道这么冷的天啊?我菜都买了,鸡也杀了,鱼也用盐腌上了,你们才说不回来。”
邝美仪给女儿买衣服和化妆品,从来不看价格,可她自己却总上外贸市场买便宜货。只要夏锦回来吃饭,邝美仪便好酒好菜地招呼着,而她自己却总是一块烤红薯或两个菜肉包,用电视送饭瞎对付。夏锦为此没少发脾气,邝美仪却依旧我行我素,并美其名曰:“为挑一套‘潜力房’,我腿都要走细一圈,挣点养老钱这么辛苦,我才不舍得吃掉穿掉呢。”话虽如此,邝美仪为女儿花钱却从不手软,一旦夏锦心疼钱,邝美仪便洒脱地一挥手安慰说,“你跟妈不一样,妈年轻时就是不舍得保养才让狐狸精回头把你爸勾走了,所以妈得让你吃好穿好打扮好,勾住你男人的心。再说,妈就你一个女儿,将来我两腿一伸,这些房子和钱还不都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钱,早花晚花都一样!”
想到邝美仪孤清的晚年,夏锦不由得眼眶一热,撅嘴埋怨:“我们不回来吃,你也可以吃啊,一个人你就能玩自虐呀?”
“我不是要追《新三国》嘛,泡个杯面省事。”邝美仪伸手捏着去了皮的苹果递到夏锦手边,满面狐疑地端详女儿,“咦,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和他吵架了?”
“没有。”
“没吵架你怎么成兔眼了?”邝美仪靠向门板,双手掐腰说,“那小子又咋了?你不招,我可直接给他打电话了啊。我这么优秀的宝贝女儿下嫁到他家,他不知道珍惜还三天两头招你哭。他这么欺负人,我可不答应!”
“唉呀妈……”邝美仪越关切,夏锦越觉得委屈,撇撇嘴眼眶迅速蒙上一层泪雾,“真没事。就是他要陪他家人过节不跟我回来看你,所以我们赌气了。”
“不来就不来呗。”邝美仪深知女儿的脾性,夏锦绝不会在这种小分歧上耍性子。然而看见女儿强忍的泪水,邝美仪也不忍深究,替女儿捋捋发梢劝慰,“傻姑娘,两个人过日子要多忍让少计较。毕竟你公公也不容易,他牵挂他爸情有可原,只要你心里惦记我,妈就知足了。”邝美仪离婚后对男性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可每次夏锦和林梦龙闹别扭,邝美仪却总是抢先站出来替女婿说好话解围。夏锦深知,邝美仪对林梦龙格外宽容,完全是为了自己,因而她飞快地将母亲推出厨房,背过身去,眼泪已被邝美仪这番深明大义的体己话“勾搭”下来。
见女儿无声偷哭,邝美仪心如刀割,很想找林梦龙兴师问罪,又怕自己横插一杠子反而帮了倒忙。加上女儿性子烈脾气倔,非但不会领她的情,反而容易恼羞成怒连她也不理睬。趁女儿不注意,邝美仪给女婿打了个电话,故意不提夏锦,只是客套地寒暄:“梦龙,你还在你爸家吗?替我问候他一声。听说你阿姨来了,改天我请他们喝茶。”
手机响的时候,林梦龙正在《三国无双》的战场上策马扬鞭、挥刀厮杀,仿佛砍倒的不是敌方的千军万马,而是现实的种种无奈和无助。来电的不是夏锦,林梦龙大失所望,“哼哈”两声敷衍邝美仪,因为猜不准丈母娘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顺水推舟说:“好,我跟他们说。妈,您自己也要多保重身体。”
邝美仪原以为林梦龙会主动汇报,甚至焦急地打听夏锦的下落。孰料林梦龙不过不失地寒暄两句便挂了电话,邝美仪越想越不甘:这么冷的天,把老婆气跑了,他居然若无其事!想到林梦龙在婚宴上为夏锦唱的那首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邝美仪情不自禁地啐了一声:“呸,还天使呢,不就是插了双翅膀的鸟人嘛!”她想夏平安再犯浑,结婚头几年对自己也曾体贴入微,可女儿这还是新婚,隔三差五就要受林梦龙的闲气。邝美仪搞不懂,夏锦到底中了哪门子邪着了什么魔,偏要跟着这么个不识冷暖的大男人。目前林梦龙还没发迹,光用上半身思考已不厚待媳妇,将来他若有点作为有条件用下半身思考时,夏锦还有好日子过吗?邝美仪心想:就因为小锦当初非要往火坑里跳我没拦住,她今天才过得这么辛苦。为了她今后的生活,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只一刻钟工夫,夏锦就煮好一锅雪菜肉丝面,煎了两个太阳蛋,还煎了条黄花鱼。邝美仪挑出灰白的鱼眼,放进夏锦碗中,眉眼中有一丝愤然:“幸亏那家伙不在,不然这宝贝你又让给他了。你就知道对别人好,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林梦龙对我挺好的。”夏锦拨出一只鱼眼分给母亲,晃了晃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由衷地说,“他托人从缅甸买给我的,2000块钱呢。”
“你上个月给他买的表还要一万呢。”邝美仪不满地翻了翻眼皮,轻斥道,“这就好比人家拿城中村换你的高尚住宅,大便宜都让人家占了,你还心里美呢!”
“一家人,计较什么呀?”
“你不跟人计较,难保人家不跟你计较。”顿了顿,邝美仪冷不丁冒出一句,“你那套房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听见房子二字,夏锦心头一紧,惊弓之鸟似的慌乱起来:“什么打算?要什么打算?”
“当然要做打算。”亏女儿在楼市耳濡目染那么多年,邝美仪怒其不争地批判,“人去楼空管理费照样要交,你还打算白给物业做贡献哪?”
“那不然呢?”
“让租客帮你交啊。”邝美仪转念一想,旋即改了口风,“要不,我去住,我帮你交管理费。”
“不太好吧。”夏锦不敢说出原委,迂回地表示,“你毕竟自己有房,小雪他们还租着房。都是一家人,厚此薄彼的话林梦龙会不高兴的。”
“你的房,你爱给谁住给谁住,他凭什么不高兴?”邝美仪最看不惯女儿事事以林梦龙为先,沉着脸说,“我明天就去放盘把这套房卖了。我无家可归了,借住到女儿家总说得过去了吧?”
“为了占山头连自己的窝都不要了,至于吗?”夏锦心里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不禁暗叹:这房子多了,还真“房”不胜防!
“怎么不至于?太至于了!”邝美仪关掉电视,压低声音,凑近夏锦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这阵风传中央很快要实行限购令,趁政策没变,赶紧套现投资,以后怕是有钱也买不到房了。”
作为一个经验老到的“炒房高手”,邝美仪也遭遇过滑铁卢。2007年4月,由美国新世纪金融公司申请破产保护开始,金融危机便在世界各地掀起了“蝴蝶效应”,使得中国地产价格也暴跌。邝美仪半年前一掷千金买的两套毛坯房还没交楼,就因市场前景不明朗而割肉出售。自那时开始,邝美仪就痛定思痛,语重心长地告诫女儿:“妈现在想明白了,炒房就是刀口舔血,没套着狼,倒先把自己套住了。”一年后,房价逐步回温,邝美仪闲来无事便去新楼盘溜达,却只看不买,光过眼瘾。
“你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见邝美仪那副瘾君子般着了魔的表情,夏锦不由得蹙紧眉头,“难得消停两年,你又心痒了?这回不怕被刀伤着了?”
“你不懂。马上要限购了,以后买房的人少,租房的人多,倒腾二手房不如收租金。”邝美仪托腮思考片刻,忽然欣喜地瞪大了眼睛,双目放光地说,“有办法。我把这套房卖了,你用锦绣年华去抵押贷款,再加上基金账户里的钱,买三四套小户型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