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红得都快赶上兔子了,”任真闭目,挥手示意,“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下午别上班了,回家休息吧。”顿了顿,任真猛然睁大眼睛叫住夏锦,语重心长地说,“如果遇到困难,随时来找我。工作上你帮我不少忙,生活中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希望有机会帮帮你。”
夏锦不语,她带着复杂的感激之情,咬着唇翩然转身,悄悄地退出总监办公室。
如果说婚姻是男人奉献给女人的最高荣耀,那么暗恋则是男人奉献给女人最纯真的赞美。夏锦一直小心珍藏着任真给她的这份“赞美”,如同封藏美人鱼的眼泪,一旦打开就会风干,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它掩盖严实。不看亦不碰,偶尔想起,才会心一笑。
任真年近不惑,却因为长年健身而保持着健美的体魄。和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肌肉男不一样,任真精通3门外语,擅长演奏钢琴和小提琴,还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字。如此集权力与才情于一身的男人,很难不让女人动心。
事隔多年,夏锦仍清楚地记得,自己来公司应聘进行到最后一关,当任真面带微笑地走进会议室虚掩上门在她对面坐下,洁净颀长的十指翻阅着她的简历时,她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麋鹿一样垂下睫毛,怦然跳动的心中有个小声音细细地说:这个男人可真好看!
接触久了,夏锦才发现任真不仅有副好外表,还有丰富的内涵。可他即使再优秀,也是使君有妇,夏锦只能远远地仰视他。每次开会,见任真双手交叉抵住胃部,眉心轻锁,夏锦便心疼地想:可怜的,肯定没按时吃饭,胃病又犯了。会后,夏锦会趁人不备,冲一杯牛奶悄悄潜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并在热牛奶旁放上一盒“胃仙U”。
有一次夏锦刚溜出办公室,迎面便撞上疾步而来的任真。夏锦吐着舌头讪笑说:“任总监好,会议记录放你桌上了。”
“谢谢。”任真咧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粲然一笑说,“别再托报关小李买‘胃仙U’了,我抽屉里的胃药快成灾了。”
夏锦顿时像电线杆子一样杵在任真面前,面若桃花,眼神闪烁。任真见状,坦荡地轻拍她肩膀道:“好了,工作去吧。”擦身而过时,若有似无的麝香从任真的身体里,飘入夏锦的呼吸间。
对于芳华正茂的夏锦而言,被已婚上司洞穿自己的暗恋,使她窘迫得难以自处。第二天,夏锦就向人事部递交了辞呈。当天下午,任真将夏锦请进办公室,一丝不苟地问她:“为什么辞职?就因为你喜欢我?”
就像那个穿着“裸装”的皇帝被直言不讳的小孩当众揭穿一样,夏锦只觉当头遭到棒喝,双颊涨红束手无策,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你觉得喜欢我是错吗?”任真目光如炬,毫无保留地落在夏锦惊慌失措的脸上,正色说,“如果我不值得你喜欢,你自然不必辞职;如果我值得,喜欢我便不是过错,你更没有理由辞职。”
夏锦眯起眼睛端详任真,揣测着他的意图,想到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任由她痴心空付,羞惭渐渐成了羞愤。她娉娉婷婷地走到任真桌前,微微抬头,居高临下地说:“谢谢你点醒了我。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丢掉工作,的确不值得。没什么事我出去工作了,任总监。”
夏锦迅速从这场暗恋中抽身,之后不停地恋爱、分手、再恋爱。任真的助理辞职后,不少女同事都在暗地里觊觎总监助理的职位,年资较浅的夏锦接到任命书后,公司上下谣言四起。夏锦从闲言碎语中得知任真离婚的事实,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什么升我?”
任真含笑不语,拉开抽屉摸出一个绿色小本扔在桌面上,轻声说:“我离婚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的确与你无关。”任真定神凝望夏锦,温和地说,“我离婚是因为我的婚姻出了问题,与任何人无关。但是,以前我没有资格喜欢你,现在……”
“我跟你从来就没有过‘以前’,也不会有‘现在’,更不可能有‘将来’。”夏锦皱眉轻叹,“如果你想用升职补偿我或者诱惑我,那你真的看低我了。”
任真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夏锦,看着看着,便开怀地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你总喜欢把私人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你这么想,是不相信我的人品,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夏锦被任真问住了,她低眉沉思片刻,绷着脸说:“我会证明给你和用小人之心揣度我的那些人看,我得到这份工作靠的是实力,不是儿女情长!”
事后袁茵曾想把夏锦的内心当牛蛙一样解剖,逼视着夏锦再三追问:“任真那么出众,你曾经那么喜欢他,现在知道他也喜欢你,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我不想被看轻。我既不想称了那些小人的是非之心,好像我跟他在一起是为了升职;也不想让他以为我当初留下来是为了等他离婚的这一天。感情也是有期限的,过了最佳食用期,与其勉强吃下变了质的感情,不如舍弃。”
袁茵被夏锦绕得云山雾罩的,她飞快地眨巴着眼睛,迷惘地问:“我还是没听明白,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
“感情世界不能仅仅依靠喜欢来平衡,更重要的是平等。过去他是有妇之夫,如今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永远只能仰脸去看他的屁股。就像狗不会爱上猫,海豚无法嫁给飞鸟,不平等的恋爱关系,很容易滋生怨恨。”夏锦摸摸袁茵粉扑扑的脸蛋,莞尔道,“放心吧,我会找到比任真更适合我的男人。”
不多时,夏锦便在转角遇到了真爱,嫁林梦龙为妻。隔着电话,听说夏锦决定与林梦龙闪婚,“红娘”袁茵还是被雷得外焦里嫩,咋舌追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
“因为我可以直视他的眉眼,”夏锦乐不可支地说,“因为我们是半斤和八两,跟他在一起没有压力,很轻松很愉快。”
注册前一天,夏锦向任真告假。任真静默注视着夏锦,良久,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到桌角,再抽出一根“黑魔鬼”,第一次当着夏锦的面点燃了香烟。
“听说你准备结婚了。”朦胧的烟雾遮住了任真的沮丧,夏锦只听见他幽声说,“我希望你幸福,真心的。”
独处时任真的一颦一笑刹那间涌现眼前,霜打玫瑰一样在夏锦心里一片片地凋零。难言的酸涩抵住了她的喉咙,夏锦轻声挤出“谢谢”两个字,轻盈地转身,背对着任真,渐行渐远。礼盒里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四叶草挂坠,夏锦噙着泪,将象征“希望、真爱、名誉和财富”的四叶草挂坠转送给袁茵。
从此,夏锦绝口不提任真。除去工作,他们像两条笔直的平行线一样,行走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林梦龙对夏锦的旧恋情略知一二,唯独不知道任真的存在。如《圣经》所说:“沉默保全灵魂。”对于任真的一片冰心,夏锦能给他的最好报答,就是保持沉默。
夏锦步出公司,回想着昨晚电话里母亲词不达意的表述,越想越觉得母亲的举动有点反常,就越想越心慌。夏锦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邝美仪的住址,风尘仆仆地往母亲家赶。
邝美仪听见钥匙孔有动静,胆战心惊地想:光天化日就想入室抢劫?这伙毛贼也太无法无天了!邝美仪摸出菜刀,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后,猛一下拉开门,夏锦踉踉跄跄地跌了进来,瞪着母亲高举在半空中的菜刀,惊呼道:“妈,你想干什么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说话间,邝美仪已将刀搁到鞋柜里。她唯恐误伤了女儿,腾出双手把夏锦往门外推,垮脸训斥道,“叫你别来你偏来,烦死了。我正忙着呢,没时间招呼你,你快上你的班去!”
“少哄我,又不是3岁小孩。”夏锦猫腰就往屋里钻,忧心忡忡地嘟哝,“没事你会大白天的在家里耍菜刀?”
母女俩正推搡着,电梯门徐徐地敞开,戴着墨镜的黑衣壮汉歪嘴坏笑着走来,隔着老远便扯开嗓子问:“大姐,又是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钱什么时候还?”
邝美仪生怕女儿吃亏,使出全力将夏锦拉进屋挡在自己身后,慌忙反锁大门,隔着门板尖声叫喊:“还你个大头鬼!想讹我的钱,做梦!”
没讨着便宜,壮汉也不恼,他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方皱皱巴巴的报纸,铺开坐在门前,嬉皮笑脸地说:“没事,你慢慢考虑,我有的是时间等你给钱。”
邝美仪扬起脖子还要逞口舌之快,被夏锦生拉硬拽拖进了卧室。她躲闪着女儿惊愕的目光,避重就轻地说:“没事,别担心。就是在中介碰上个无赖,老妈自己能搞定。”
7
因为夏平安早早退出她们的生活,当同龄女生还在爸妈面前撒娇索爱时,夏锦瘦小的身躯已肩负起照顾母亲的重任。早些年,房产商没有那么周到,会提供专线看楼车,邝美仪为多赚几个钱养家,每天下班后就又夹着报纸,照着分类广告的地址倒公交去看房。总是要到天黑成一团浓墨,邝美仪才灰头土脸地回到家。这时夏锦已沉睡,为母亲留好的饭菜用保鲜膜罩着晾在餐桌上,洗好的衣服悬在阳台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茶几上永远有一张纸条写着:“妈,吃完饭早点睡。碗筷泡着,明天我起来洗。”
嚼着冰凉的饭菜,邝美仪端碗坐在女儿的床头,听着女儿细匀的鼻息,望着她一脸的倦容,泪花便滔滔地滚进饭碗里。
有一年因为修路挖爆了水管,住宅周遭紧急停水,水利局派来消防车为小区居民提供生活用水。因为多层建筑不带电梯,别人家出来打水的都是男丁,夏锦便对母亲说:“妈,你膝盖不好,在家歇着吧,我多跑两趟就是了。”
那一年,夏锦14岁,和母亲住在7楼。夏锦提过家中最大号的水桶,蹦蹦跳跳地下楼取好水,双手提着满满的水桶,“吭哧吭哧”地跟在壮劳力们身后爬楼梯。邝美仪等了半晌还不见动静,越发坐立不安,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下冲。邝美仪奔到3楼拐弯处时,看见她娇小的女儿两手抠住水桶两边,身子弯成一张弓,吃力地抬着水桶一步一步地往上挪。水装得太满,夏锦身子又太轻,脚下每挪动一步,整个人就被沉重的水桶朝着相反的方向甩去,泼出来的水花“啪啪”地溅了一地,同时溅湿了邝美仪的眼睛。
邝美仪立刻拔腿奔到女儿身边,攥住水桶提手的一侧,哽咽着命令女儿:“来,我们一人抬一边,一起使劲。”
母女二人齐心协力将20斤重的水桶抬上7楼。进了门,夏锦拉过母亲的手,摩挲着她勒得红肿的掌心,咬唇说:“妈,咱再熬几年,等我有能力孝顺你了,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苦。”
夏锦16岁那年,同桌男生给她写的情信被退还,心生不满,于是在同学间造谣说夏锦不喜欢男人肯定是心理变态,她妈妈也一样所以被男人抛弃了。传言止于夏锦,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冲到那男生面前,举起十指像猫爪一样抓花了他的脸。男生被激恼了,回手扇了她一耳光,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听见母亲被对方的臭嘴辱没,夏锦着了魔一样扑上去,信手抽过桌面的水笔直接扔向男生……
被同学强行抱开时,夏锦像头狂兴大发的斗牛一样喘着粗气,鼻下鲜血直流。男生用来挡水笔的前臂也被划开一厘米长的血口,正往外张狂地冒着血水。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夏锦面前造次,尤其不敢拿她的母亲开玩笑。因为别人打架是拼体力,而夏锦为了母亲,却会和人拼命。
如同一只护主心切又不自量力的小狗,每当母亲受了欺负,夏锦便会舍生忘死地保护母亲。听完邝美仪轻描淡写的讲述,夏锦心下明白,孤弱无援的母亲被章斌那个无赖盯上梢了。就像豺狗盯上了白斑鹿,不占着便宜,他绝不会松口。
“嗷”的一声怒吼,夏锦出其不意地蹿出房间,捞起鞋柜上的菜刀,“咣当”一声摔开大门。她手举菜刀猛踹一脚黑衣壮汉,咄咄逼人地说:“你回去告诉那个章斌,他想打我妈钱包的主意,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夏锦一阵风似的出现在壮汉面前,他的小腿肚冷不丁被踢得生疼。他刚骂了句脏话,就抬脸看见悬在头上不足半厘米的菜刀,瞥一眼比自己还穷凶极恶的夏锦,壮汉心里也弱弱地发憷。
“我们讨债公司打开门做生意,求的是财不是气。”壮汉闪开脑袋,贴着墙根站起身,直视着夏锦凶神恶煞地说,“好男不跟女斗。今天这一脚算我让你,下次再敢跟我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动你又怎么样?”夏锦追上前,刀口又逼近壮汉几分,神色狰狞地说,“就知道欺负孤儿寡母的畜生!再敢骚扰我妈,信不信我灭了你!”
“灭我?”黑衣壮汉扫视着杨柳细腰的夏锦,情不自禁地冷笑出声来,“我一只手都能捏死你,你怎么灭我?”
“你命贱,不配我灭你!”夏锦一手扬着菜刀,一手挣脱着飞身上前阻拦她的母亲,咬牙切齿地说,“灭你还嫌脏了我的手!钱你们一分都别想要,老娘就拿那些钱请人灭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