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军没理睬那些叫声,他冲过去抓住了黄校长和马主任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又一边和旁边的街道居民握手,一边感激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一个街道居民说:“谢什么,人要讲良心嘛!”
其他的人也都接上了话说:“就是呀,这些龟儿子是大白天说瞎话!”“乡政府要私藏救灾物资,也不会在大白天藏嘛!”“是哪个龟儿子造的谣,该把他的肉一片片地剐!”
龚文军没有回答这些同样愤怒的语言,当务之急,是要疏散院子里的群众,于是他和身边的群众匆匆握完了手,就马上对学校黄校长说:“你把老师们全叫过来,让他们来找自己教过的学生!”
黄校长说:“车厢里那两个,就是我教过的学生,我想去劝他们,可是挤不进去!”
龚文军说:“你下来,拉着我的手,我们硬往里面冲!”
黄校长一听,果然跳下来,拉住了龚文军的手。
龚文军正要往人群里冲,马骏却一把拉住了他,说:“弯书记,里面一些人现在失去了理智,你不能进去……”
龚文军听了这话,回头不满地看了一眼,大声说:“我不能进去谁进去?”
马骏说:“真的,弯书记!现在办公室的门被大锁锁上了,又有卡车堵着。再说,里面还有周书记、赵乡长、‘炊哥’守着,他们暂时冲不进去……”
龚文军说:“你放开我,我不是缩头乌龟变的!”
居委会马主任见了,大叫了一声,说:“弯书记放心,还有我们!”说着,又对旁边的小场居民挥了一下手,高声叫道:“同志们,有不怕死和不怕事的,就跟着我冲,给弯书记打开一条路!”
话音未落,就站出来几十个汉子,跟着马主任说:“我们不怕,跟你冲!”说完,几十个汉子就朝人群扎去,有的用双手推,有的用肩膀撞,很快就撞出一条通道来,然后又手挽手地组成两道人墙,保护着龚文军和黄校长朝人群里面走去。
龚文军见状,禁不住眼眶有些湿润了。他什么也没说,拉起黄校长就往人群中走。这是上石岭子乡两个具有权威的人,加上有街道居民组成的人墙,有的人一见,自觉地又往两边退了一点儿,但还是有一些人,想堵住他们的去路,却被马主任的人墙死死地用屁股顶在了后面。没一会儿,龚文军和黄校长终于冲到了卡车旁边,黄校长抓住车厢挡板,龚文军在下面顶他的脚,将他顶到了车厢里,然后他自己也爬上了卡车。这时,马主任的人墙松了手,又围过来守在了卡车周围,保护龚文军的安全。而更多的人见状,停止了叫喊。两个正发表演说的学生看见了黄校长,马上闭了自己的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黄校长……”
黄校长沉下了脸,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过去的学生,说:“你们还认识我哟?你们要是认识,就请你们下去……”
两个学生犹豫了,嗫嚅地说:“这……”
黄校长还是不客气地说:“这什么?你们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吗……”
黄校长还要说,被龚文军挥手止住了。他回过头来,对两个学生说:“同学,你们关心国家命运,关心老百姓的利益,是非常好的,书没有白读!乡政府欢迎你们监督我们的工作,如果你们愿意,等事态平息以后,我们请你们参加我们乡干部会,听一听我们的情况汇报。可是现在,你们看看……”龚文军指了指身后的楼房,又回过身子对他俩说,“乡政府的办公楼,已经被震得像是‘跷跷板’了,这么几千人聚集在这里,万一就在我们说话间,来了余震怎么办?就算运气好,楼房不垮下来,可这么多人往外逃,发生拥挤、踩踏,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呀!”说完,又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接着说:“同学们,地震不是已经给你们造成了伤害,给全国人民都造成损失了吗?难道我们能够忍心人民的生命财产再受损失……”
两个学生一听,这才愣住了。黄校长趁机说:“你们都听清楚弯书记的话了吧?弯书记说了,他们随时接受你们的监督,话冷了可以说得,但我不希望我教出的学生,成为人民的千古罪人!”
两个学生听了这话,又朝身后往一边倾斜的楼房看了看,终于害怕了,说:“那好,我们走了!”说着跳下了车。
在黄校长、龚文军和两个学生对话的时候,人群安静了下来,大约是都想听听龚文军说些什么吧!可是等学生跳下了车,人们的叫嚷声又重新响了起来。龚文军想对大家解释,刚说一句,他的声音就湮没在了一些人新一轮的怒吼里。守在办公室门口的周景辉书记和“炊哥”见了,也爬到了卡车上,试图维持秩序。人群中忽然有人向卡车上投掷起砖头来,“炊哥”先挨了一下。“炊哥”看见了投掷砖块的人,他忽然涨红着脸,“哗”地将上衣一脱,露出了赤膊的上身,大叫一声:“老子和你拼了!”说着一下跳下了车,龚文军和周景辉去抓没抓住。只见“炊哥”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先看见他抓住了那人,可很快他就被一群人按在了地下。这时,几个街道居民不等任何人安排,猛地扑过去,又扑在了那些压着“炊哥”的人的身上。正在这时,只见六指儿一边朝这儿跑,一边大声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好多好多的警察来了!”
一听这话,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帮“炊哥”忙的场上居民和按住“炊哥”的人也松了手,一些人开始往后面退去。龚文军和周景辉书记跳下车去,趁机把“炊哥”拉到了车上。这时,一些接到通知的乡干部和虎尾村、油坊坡村、新店村等离乡政府近一些的村干部,带着地震后被临时任命的小组长赶到了,他们和街道居委会马主任、学校老师一起,将站在院子里自己村组的人劝走了。其他一些人暂时没人劝的人,唯恐警察会抓了他们,立即纷纷躲开。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刚才还密密匝匝、吼声如潮的人群,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退后,龚文军才叫人把赵副乡长和“炊哥”送到乡卫生院包扎。两个人的伤情都不严重,只是皮肤有些抓伤,看来抓他们的人,底气还是不足。赵副乡长和“炊哥”走后,龚文军才对六指儿问:“你说警察来了,怎么没见人影?”
六指儿得意扬扬地说:“我吓他们的!”
龚文军正想说什么,没想到马骏却说:“弯书记,我真的向110报了案,他们说马上就组织警力来……”
龚文军没听完,就立即生气地吼了起来:“乱弹琴!谁叫你报的?还嫌矛盾没有激化吗?”
马骏听了这话,愣住了,然后委屈地说:“看见那个场景,我不是害怕吗?我刚才叫你不要忙进去,就是想等警察来……”
龚文军却并没有表露出对马骏同情的样子,而是严厉地问:“打了多久了?”
马骏看了一下时间,说:“恐怕就要到了!”
龚文军说:“去,到土地垭口那儿等着,看见他们来了,就对他们说,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只不过是一场误会!感谢他们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马骏一听这话,立即傻了似的看着龚文军,像是非常不理解龚文军这个决定似的,说:“弯书记……”
龚文军坚决地说:“你不要再说了,叫你去就去,一定要把他们劝说回去!”
马骏果然不说什么了,但看得出心里十分不情愿。龚文军见了,又说:“到肖三儿店里去买条烟!把他们劝回去后,就回来开会!”
马骏也没回答,只黑着脸走了。
龚文军看着马骏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他理解小马的心情,人家不是为你好吗?可是小马哪里明白,此时龚文军真不想把这场风波闹得个满城风雨!这倒不是因为事情闹出去,龚文军会落一个稳定工作没做好的罪名,而是设身处地地为那些在地震当中受了损失的人想一想,龚文军觉得很能够理解他们。并且,警察来抓走几个人容易,可难道抓走几个人,就抚平受灾群众心中的创伤了吗?就能够保证受灾群众今后,俯首帖耳地听政府的话了吗?表面上看,警察来抓走几个人,会在一定时间里让群众保持沉默,可在更长的时间里,只会和政府的隔阂越来越深!还有一点,龚文军不好说出口,在这次事件中,赵副乡长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尽管龚文军知道赵副乡长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醒过来,他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得到大家的谅解。
可他毕竟又是一位乡领导,一言一行代表着政府。龚文军从马骏给他的汇报中,就已经听出来了,要是赵副乡长回答董万成的话耐心一些,和气一些,亲切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事了。尤其是那句“你家有没有人死了伤了”的问话,实在粗鲁,没有礼貌,分明有咒人的意味,搁在谁身上会好受?何况为关闭采石场,董万成对乡政府就有很大的气?这说明我们一些同志,在今天这样的氛围下,还习惯于过去那种简单的工作方法!殊不知这种方法,会给事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在全民大悲悯大同情的今天,受灾群众中的一些过激行为,很容易得到社会的宽容和谅解,但要是我们干部的言论稍有不慎,行为稍有不当,就会被流言和舆论放大若干倍,很容易引起全民的愤怒和声讨!龚文军不想自己的同志再受到伤害,因此,他也不愿意警察来介入这事!可是这些,他怎么能在现在就对马骏讲清楚呢?
趁马骏还没回来的时候,龚文军和周副书记一道,去看望街道居委会马主任。乡政府院子里人群离开的时候,马主任和他那些街道居民也离开了。龚文军和周副书记来到马主任家里,代表乡党委和乡政府,再次对马主任表示了感谢!马主任听了却说:“哎呀,谢什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又说,“丢死人了!今天场上有两个杂种,也跟在那些癞蛤蟆后面打和声,我正要去修理他们呢!”
龚文军听了,说:“只要他们知道错了,就不要批评他们了!”说完又接着说,“即使批评,也要注意方法!”
马主任却气咻咻地说:“我倒不像你,把我惹毛了,日娘日老子地骂他妈一顿,他们也只有白受到!谁叫他们做人连良心都不要呢?”
龚文军说:“千万不能这样,啊!”说了一会儿话,就和周副书记出来了。
没多久,马骏回来了,一脸的冰霜。龚文军自然知道他心里不高兴,可是他现在也没时间对他解释了。他马上召开了乡干部会,说:“同志们,话我不多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应该尽快地向群众解释清楚!现在大家立即到村里去,和村干部一起,一家一户地跟村民解释!然后明天和村干部一道,回来研究这批物资的发放问题!”
大家听后,都闷着头不吭声。周景辉书记看了看大家,然后对龚文军说:“弯书记,大家才赶回来,太累了,是不是明天再下去?”
龚文军说:“不!我担心的是刚才的谣言传出去,明天会有更多不明真相的群众来乡政府找我们!”
乡干部们听了这话,想想完全可能,这才不说什么,当即全都又去了村里。连马骏也安排出去了,只留下了“炊哥”守电话和看守卸在办公室里的物资。
晚上,“炊哥”和六指儿在紧靠办公室的走廊上,搭了一个地铺。他们本来是可以在屋子里睡的,但不放心办公室里那些救命的物资。龚文军走的时候,再三给“炊哥”交代了,一定要小心看好这些物资,等明天分配下去了就没事了。“炊哥”将自己寝室里的席子拿来,就铺在办公室门口,然后抱来枕头和被盖,和六指儿两个人,头就靠着办公室的门躺下。躺下后,“炊哥”还有些不放心,他去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放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六指儿见了,说:“我也去拿一把!”“炊哥”说:“你去拿什么?睡吧!睡吧!醒着点儿就行,啊!”六指儿这才躺下了。
刚躺下不久,对面临时办公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炊哥”马上爬了起来,趿着鞋跑过去,从窗口抓起话筒,正想问,突然从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压抑的、显得有些神秘的声音,说:“我告诉你们,董万成联络了几十个人,明天要到县上告弯书记和乡政府!”
“炊哥”吃了一惊,急忙问:“你说什么?他们真要去告弯书记?”
电话里的神秘男子说:“我说的是真的!他们知道下面大公路上,天天都有领导、记者经过,他们打算先像过去那些人拦轿喊冤一样,去拦车喊冤,然后才到县里,说如果在县里得不到答复,就到市里……”
听到这里,“炊哥”急忙打断了神秘男子的话问:“他们准备怎么去?”
神秘男子说:“他们先坐董万成过去拉石料的卡车,到了下面大公路上,就下来步行,好拦小轿车喊冤!”
“炊哥”听到这里,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好像是自己做了贼一样,又急忙问:“他们告弯书记什么呢?”
神秘男子说:“罪名可多了,什么隐瞒灾情,不关心灾民,隐藏救灾物资等……”
“炊哥”的心一下凉了,这才想起还没问对方姓名,于是急忙问:“你是谁?”
神秘男子说:“你不要管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