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
原来一个人痛彻心扉时,不是大哭一场,而是满心的麻木。
兰猗呆呆望着南宫昱,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泪水似乎不受控制的滑下,无法抑制的酸楚在喉头蔓延,灵魂瞬间被抽空。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伤心,或者是悲愤,只觉得心里一下子被掏空,什么牵挂都消失了,曼陀罗香的迷醉让人眼里有些痴然,她甚至没有胸口刺痛的感觉,开始不明白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我恨你!”良久,她垂眸低低说道,声音凄凉,没有去看南宫昱的脸。
帐中的烛火渐渐变得昏暗,终于闪了几闪,悄悄的灭了。
两人独处,却在黑暗中一起沉默,沉寂许久,终于听到南宫昱幽幽一声叹息,走了出去。
时间终究太过残忍,将希望尽数燃为灰烬,一个拼命的想留住眼前的人,另一个拼命的想替眼前人留住些什么,最后,两败俱伤!
华林苑里落英缤纷,凤栖阁里残红寂寥,天气一日赛过一日的暖了起来,兰猗疯了似的抄经,几乎是闭门不出。
“娘娘!”晴红进来叫了一声,小声说道:“药都快放凉了,还是趁热喝了吧!”
“喝不喝又有什么分别,到头来都是要两手空空的去!”兰猗连头也未抬,冷冷说道。
晴红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娘娘自南山回来后静养了这么久,气色仍是不好,乐太医交代过一定要按时服药!”
“乐太医交代?”兰猗猛然抬头,眼底似是结着厚厚的霜,盯的晴红心里一颤,却听她说的漠然:“乐太医的话你岂会听在耳里,该是君大人的话,你才要听得,对不对?”
“奴婢不敢!”晴红讪讪道:“娘娘冰雪聪明,借奴婢十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忤逆娘娘!”
“我看你的胆子可是大的很呢!”兰猗凉悠悠的说了一句,却端起药来一气儿喝完,将碗往漆盘里一扔,皱了眉头语气厌恶:“下去吧!”
夜色浓郁的笼罩着留香阁,君泽望见坐在石桌前的兰猗脸色不善,不由脸上带起一丝笑意:“贵妃娘娘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
“这个世上,有些事是天意,有些事是人为,可是自古在这后宫里,多少看似天意的事情,到最后却都是人为,这个道理,你懂得,我比你更加懂得!”兰猗挑眉瞪着他,眸子里浓浓的恨意让君泽有些避之不及。
“既然皇姐一心要复国,便不能有妇人之仁!”君泽大大方方在石桌前坐下,与兰猗面对面,对着她淡淡一笑:“皇姐恨的到底是失了这个孩子?还是恨的是他亲自杀了你的孩子?”
“子云!有时候自作聪明,也要留神不要作茧自缚!”兰猗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手指悠悠端起石桌上的水仙执壶,往两人面前的天青釉色茶盏里浅浅添了茶,端起杯子轻啜一口,凉凉说道:“这个孩子可以帮我登上后位,你可有想过?如今虽然绘出了地图,但皇城里守卫森严,若是东西藏在其中一座宫房里,以我目前的身份岂能随心所欲的去找?”
君泽眼里满是怀疑,悄悄打量了兰猗许久,悠悠说道:“子云一向不及皇姐心思缜密,一心只怕皇姐越陷越深!”
“好一句越陷越深!”兰猗冷哼一声,说的凉薄:“乐正阳既然是你的人,你大可以去问问,以我的身子怎么可能捱到这个孩子出世?送他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那眼下皇姐打算如何筹谋呢?”君泽眼中狡黠,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轻笑一声:“白芷桂子茶?皇姐仍是这般风雅!”
“眼下我却是没什么筹谋了,可惜这宫里只有我一个人苦苦撑着,多少有些吃力!”兰猗颦起眉来幽幽叹了口气:“你在前朝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这个皇姐可以放心!”君泽眼中似是胸有成竹,说的淡慢:“门下省和尚书省都妥当了,南宫曦一事牵连出的不过是他的老臣子罢了,对于那些良禽择木而栖的南楚旧部,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就算明日这南楚江山易主,相信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哦?”兰猗似是存着疑问扫了君泽一眼,淡淡道:“朝中才多少人,可有想到地方节度使那边是否会兴兵作乱?”
“节度使手里的那点屯兵又怎及得上枢密院?”君泽悠悠一笑:“只要皇姐一句话,南宫芷出面还怕镇不住那些人?”
“甚好!”兰猗缓缓起身,丢下一句话:“那后宫里呢?我总得知道谁是自己人!”
君泽半晌不语,似乎并不能完全相信兰猗,良久,低低说道:“魏才人可以一用!”
“你倒会挑人,果然是个有姿色的!”兰猗似笑非笑的说道:“那朱婕妤呢?记得她好似是南宫曦的人吧?”
君泽愣了愣,心知瞒不过兰猗,淡淡答道:“亦可一用!”
“好!”兰猗说的清淡,眼角却藏起几分凌厉来。
春日将尽,玉琼湖上碧色莲叶浑为水天一色,粉白两色的花苞不过刚刚露了个尖儿而已。
清风吹起帐幔,银粉色的薄罗纱飘在水榭里,如梦如幻,兰猗端坐在外面一张荷叶云纹美人榻上,身边的案几上摆着各色果子,魏巧凤与朱宁儿两人坐在对面,笑的有些牵强。
“贵妃娘娘请咱们来凤栖阁里一聚,当真是抬爱了!”朱宁儿微微一笑,眸子里闪了闪,她一向精明,南宫曦出事后,君泽不过勾了勾手指,她便又寻了个新靠山罢了。
“凤栖阁里华丽精致,只是这水榭却似有些年头了!”魏巧凤倒没什么心机,扫过水榭前有些脱色的菱花窗阁,心里觉得陈旧的有些格格不入。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兰猗说的似是而非,淡淡一笑:“这里是陈旧了些,但比起修葺的焕然一新的凤栖阁,这里反而能让人想起一些往事来!”
“娘娘怀念故国之心,也无可厚非!”朱宁儿一双眼神自是灵动,听兰猗说的直白,里面的怀疑才略为淡去了一些。
“听说昨日皇上晋了邓良媛为昭仪!”朱宁儿瞥了一眼兰猗的脸色,见她果然似是一惊,纵然掩饰的再好,眼底的失落和嘴角牵起的苦笑却尽数落在眼里。
魏巧凤翻了翻眼皮,口无遮拦的说道:“听闻皇上在南山时与她策马同游,晋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贵妃娘娘当时旧疾复发,她却还一门心思的邀宠?”
虽然明知是挑拨之言,但兰猗心里不免仍是一阵刺痛,端起茶水浅浅啜了一口,淡淡道:“如今我这贵妃不过是个空架子,皇上的心早在别人那儿,这朝堂上人人忌讳着我的身份,眼睛却都盯着德妃那边呢!”
“德妃与邓良媛一向交好,这里面又有多少事情能看得明白呢?”朱宁儿眼里沉了沉,静静望着兰猗说道:“听闻过几日初七,是德妃的生辰,皇上在浣花楼替她庆生,排场好似不小呢!”
“那原本都是她的恩宠!”兰猗抬了抬眼,唇边笑的清冷,凉悠悠说道:“江若紫是聪明人,圣宠之下更懂得笼络人心,想必汝等都是她的座上客!”
朱宁儿打量着兰猗的神色,突然试探着问了一句:“那娘娘有何打算?”
“打算自然是要打算,但还要有赖两位帮本宫一个小忙!”兰猗眼底如墨,瞧不出心思来,说的孤傲:“本宫好歹是贵妃,就算是唐突前往,倒也无人敢言!”
朱宁儿与魏巧凤对望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宫阙瑶台树,帘卷浣花楼,玉檀生香,三千珠翠,江若紫一袭紫棠深衣,头戴凤穿牡丹金步摇,仪态万分的走上浣花楼台,南宫昱穿着烟白色的云龙金线织的常服,墨发金冠,见到她上前行礼,淡淡一笑:“德妃今日生辰,却来得晚了!”
江若紫扶着身边的女官玉容上前在南宫昱身旁坐下,盈盈一笑道:“原本约了邓昭仪一同前来的,结果被宫人不小心弄湿了裙子,不得已又回去换了一回!”
“今日之装扮,倒有几分德妃娘娘的作派了!”南宫昱刚打趣了一句,瞬间笑容却凝结在了眼底,只见兰猗白衣胜雪,发中一枝紫檀木簪,唇边一缕轻笑,缓缓走上浣花楼来。
“德妃娘娘生辰,自然是要有些作派的!”兰猗冷笑一声:“况且圣宠正浓!”
“你终于愿意踏出凤栖阁了么?”南宫昱眼中沉静,心里微微一痛,自南山回来后,兰猗便一直闭门不出,甚至连他去凤栖阁时,都不理不睬。
想起她说的那句“我恨你”时,南宫昱便觉得这世上一切欢乐的事情都是假象罢了。
“怎么皇上不想见到臣妾?”兰猗笑得一丝温度都没有,眼中透着寒意。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南宫昱问得清淡,却起身亲自扶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只觉得手指握在掌中微微有些冰凉,不由眸中带上几分忧色,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似乎比从前又消瘦了不少,越发的心痛起来。
兰猗顺从的让他一直牵着自己的手,却将目光扫过一旁,凉凉说道:“邓昭仪别来无恙,本宫还未恭贺妹妹晋封之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