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寥落,枷蓝微香,兰猗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顿了顿,复又问道:“你说什么?”
乐正阳眼中一黯,轻声说道:“你有了身孕!”
“当真?”兰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盯着乐正阳问道。
乐正阳微微侧开脸去,长叹一声:“这个孩子你不能留!”
“为什么?”兰猗急急问道,突然眼中一凛:“可是因为我所中之毒,怕是不能长久,到底留不住这个孩子?”
“并非如此!”乐正阳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你所中之毒在心脉,并不会影响到子嗣,但以你目前的身子,根本无法承受这么重的责任,而且若是要养育这个孩子,你所用来续命的枷蓝香和日常所服的汤药必须全部停下,一旦停药,你身上的毒便会加快蔓延,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总该明白!”
“乐太医,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放任我身上的毒性蔓延,能否撑到这个孩子出世?”兰猗问得清淡,似乎并不在意,乐正阳不由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若是撑到那一日,就算龙嗣可以平安出世,怕是你也会油尽灯枯,回天无力!”
兰猗静静扫过殿门口,见无人经过,突然自榻上起身向着乐正阳拜了下去。
乐正阳吓得手足无措,急急扶她重新在榻上躺好,半跪在榻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想为皇上诞下子嗣,可是你到底是否想过,你拼了命让这个孩子出世,又能怎样?”
“你看看这皇城,将许多人一辈子都锁在了这里面,你扪心自问,生在帝王家的孩子,真的就可以一世安乐么?”乐正阳眼中痛色分明,咬牙说道:“我如今做了太医院的提点大人又怎样?人人道我医术高明,可谁又明白,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治好你!”
“算我求你!”兰猗的眼圈儿微微有些发红,急急说道:“我欠他良多,如今上天赐了我一个孩子,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会放弃!”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留住孩子,便不可以再擅自作主,必须好好在宫中休养,我再去寻找两全的法子!”
乐正阳见兰猗神色激动,一时不得不安抚于她,心里却狠狠的痛,明明是这样聪明的女子,却偏偏傻到一辈子都在替别人筹谋!
“多谢!”兰猗轻轻应了一声,又望着乐正阳低低说道:“如今宫中形势严峻,前朝帝姬的身份始终是根刺,此事断不可让旁人知晓,待我想想法子,暂时先帮我瞒着皇上吧!”
“微臣知道!”乐正阳答得苦涩,若是南宫昱知道真相的话,却不知又会如何选择?
人间四月芳菲尽,梨花漫天似吹雪。
南苑里曲径通幽,兰猗轻轻踏上鹅卵石的小路,胸口不时的传来刺痛感,一想到自己腹中怀着南宫昱的孩子,她眸中又浮上一丝温柔来,唇边也轻轻勾起笑意。
“贵妃娘娘万福!”魏巧凤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谄媚,让兰猗没想到的是魏巧凤的身边居然站着朱宁儿。
“朱婕妤,许久不见!”兰猗瞥了一眼昔日的朱才人,只见她一身花青色交领襦裙,发中斜插一枝纯金凤尾步摇,比起从前那个总是跟在文芊芊身边的小小才人,倒有几分一宫之主的气势。
“参见贵妃娘娘!”朱宁儿眼中笑意不减,神色望不出几分真来,礼却行得恭敬周全。
兰猗冷笑一声,说的淡慢:“朱婕妤今日也来赏花?倒也巧了,本宫却还约了一位妹妹来此地赏花呢!”
“听闻这里梨花开得曼妙,素日里便听闻娘娘喜欢清淡的东西,的确是碰的巧了!”朱宁儿说的讨巧,似笑非笑对着魏巧凤说道:“魏才人方才说要去我宫里坐坐,如此便不打扰娘娘了!咱们先行告退吧!”
“这不是才来么?”魏巧凤不明就里的冲口而出,见朱宁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刚红着脸低下头去,却听从旁里柔柔一声轻笑入耳:“这位妹妹长相出众,倒是个可人儿,从前并未见过呢?”
“妹妹你来了!”兰猗浅浅一笑,转身望着从旁边花径上走过来的文芊芊,凉悠悠对魏巧凤说道:“这位是文才人!”
“文才人?”魏巧凤怔了一怔,动也未动,不过冷淡点了点头。
文芊芊一袭月白色素罗衫子,如云的乌发间只简简单单戴着一枚红珊瑚珠花,妆容清素含嫣,与往日那个明艳照人的文昭仪判若两人。
“姐姐别来无恙?倒似是比从前清减了不少!”朱宁儿眼中笑得勉强,却说得乖巧。
“客气!现在论起来,倒是我这个姐姐应该参见婕妤娘娘才对!”文芊芊脸上十分平静,如此大的反差让朱宁儿心里暗暗吃惊,文芊芊居然会主动站在兰贵妃一边,这才是让她始料不及的。
当年南宫曦暗地里让她怂恿文芊芊在后宫闹出不少事端,最后顺水推舟将她出卖,先是被兰猗抢先一步,后来更是借机推陆宜雪摔下长廊而嫁祸于她,文芊芊自恃入宫以来恩宠最多,性子不免骄纵,可惜再迟钝的女人一旦脱离了情根深种,脑子也会立时变得清醒起来。
文芊芊并非没有嫉恨过兰猗,但时移事易,往日她得罪的人不在少,如今落魄,若非兰猗向她伸出手来,凭她的境地,后宫日子难过不说,就连前朝的父亲也会受到牵连,既然入了这深宫高墙里面,求的是恩宠,更是前程,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明白。
朱宁儿暗地里打量了文芊芊无数遍,越发琢磨不透,不由赔着笑脸说道:“既然姐姐来此陪贵妃娘娘赏花,妹妹也就不打扰了!”
“无妨!去吧!”兰猗眼中无波无澜,魏巧凤与当年的文芊芊倒有几分相似,朱宁儿先是拉拢文芊芊,如今上位又将魏巧凤招至身旁,看来这位素日里总是躲在人家身后的朱才人,终是露出了马脚。
“你说当日便是她陷害你的?”兰猗望着二人背影,轻声问了一句。
文芊芊眼中浮上怨恨,幽幽答道:“玉琼湖上点茶一事,便是她让妾身向娘娘示威,后来陆宜雪摔下长廊,我根本就没弄清什么事情,她当时就站在我身边,而那时走在陆宜雪身后的明明是弘郡王!”
“可惜你我当时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旁人算计了,倒让妹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兰猗眼中极淡,说的随意,心里却可以肯定朱宁儿是南宫曦的人,当日南宫曦提醒她,文芊芊要向她下手,被她抢先一步,后来长廊一事,看来是南宫曦纠结要不要留陆宜雪腹中的孩子,想要一石二鸟,却没想到会被兰猗扑出救下。
世间之事皆是因果,兰猗救了她的孩子,最终也亲手杀了她的孩子,而南宫曦,到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会了结在陆宜雪的手中。至于陆宜雪,一心只盼帝王恩宠,最后却赐了三尺白绫,活活踏碎了一场烟花情义。
宫里的女人们,从来都是七分明艳三分阴暗,到头来红颜老去,不过躲在宫房里唏嘘旧欢如梦罢了。
南苑蓼花亭,一片梨花瓣悠悠落在南宫昱手中的酒杯里,他眼中静静望着兰猗由小径上缓缓走来,浮起笑意。
南宫曦一事迎刃而解,他表面上对君泽委以重任,暗地里却不得不与南宫芷一同筹谋,眼见梨花如雨,难得独享静谥,此时,他只想与兰猗静静在这里小憩片刻。
突然,他眸中滑过一丝狐疑,为何兰猗会带着文芊芊一同前来?
“皇上可是久等了?”兰猗笑吟吟的上前,拉起文芊芊一同坐下,轻声道:“方才路过宝相阁,见文才人在里面祈福,便想着一同来了!”
“哦!”南宫昱应了一声,眼中闪烁了一下,文芊芊一反常态打扮的如此素净,不得不说,的确是让他眼前一亮。
“听闻妹妹每日抄经茹素,如今春和景明,适当出来走走才是!”兰猗悠悠一笑,又望着南宫昱说道:“文妹妹今日一身素净打扮,我几乎没认出来,当真是变了个人儿似的,越发曼妙了!”
“你一向喜欢素净,自然是觉得好的!”南宫昱微微觉得兰猗有些异样,她不是那种像自己母后一样的女子,为了讨先帝欢心,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表面贤德,内心暗伤。
“有道是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兰猗笑得越发清淡,声音听不出波澜:“文妹妹今日之装扮,倒似是诗中的白妆素袖碧纱裙,当真是应景!”
南宫昱眼中沉静,扫过兰猗的脸上,凉凉笑道:“朕也觉得比起往日来,的确是别有风韵。”
文芊芊不由自主的浮上喜色,垂眸轻声说道:“臣妾自知一再御前失仪,所以只求每日静修其心,为皇上和天下苍生祈福颂经!”
“有心了!”南宫昱淡漠应了一声,目光却扫过兰猗脸上,见她神色如常,不由心里微微生出怒气来。
“臣妾身子不济!走了这半日觉得微微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休息了!”兰猗静静站了起来,却对着文芊芊似有深意的一笑:“不如让文才人替臣妾陪皇上赏花吧!”
南宫昱眸中陡然浮上寒意,兰猗的心思让他想不明白,只觉得有种厌恶感油然而生,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替自己安排一个刻意打扮成自己样子的女人?
他可以容忍女人们为了他不惜机关算尽的争宠,因为他是帝王,生来便是被人簇拥的;可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将他推给别人。
爱是自私的,也是霸道的,更是完全的占有,南宫昱眼底渐渐浮起一丝阴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