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殿前青砖萧瑟,地下的伏室微霜凄凄,孤灯色寒。
南宫芷眼中明灭不定,兰猗与自己共处一室,近在咫尺,他越发恨自己为何如此狠狈的面对她?
“皇上迟迟不愿意治南宫曦的罪!朝堂上臣子纷纷进言,君泽手里握着昔日南楚旧部,你一天被关在这里,君泽在朝堂之上便一天没有制约,如今皇上复了我的贵妃之位,都在君泽的算计之中,只要有我在宫里一天,皇上便要被南楚的老臣子所诟病!”兰猗眼中望着南宫芷,说的真切:“阿九,你可有什么办法?”
南宫芷静静听她说完,沉吟了一下:“依我看,皇上一是想护你我周全,二是念着与大皇兄的手足之情,所以才迟迟没有找到两全的法子!”
“不如你让君泽上书请求皇上将我与大皇兄一并治罪,只要我在朝堂上主动揽下罪责,相信大皇兄再无翻身机会!也免得皇上一再为难!”南宫芷神情清淡如水,他不知道兰猗漏夜前来到底是为了南宫昱,还是真心是来见他一面。
但此时兰猗就真切站在自己面前,对他来说,什么样的理由都不重要,只要再见她一面,此愿足矣!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救你出来!”兰猗眸中映着如豆灯火,嘴角微微勾着一抹傲色:“说起来,我手里也握着九霄皇城的秘密,只是君泽之心深不可测,我又一再被动,谅他不敢将我怎样,虽说你手中握着枢密院兵权,但若是皇上连你一并治罪的话,他肯定会落井下石,将你置于死地,然后再收拢朝中旧部,使皇上孤立无援!”
“兰猗!”南宫芷突然轻声笑道:“你只是一个女子,不要这般逞强,偶尔任性,偶尔娇纵,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要背负江山社稷这么重的东西,若有危险,让男人挡在你的前面,如果是我,绝不会让你自己去承受这一切!”
“阿九!”兰猗淡淡一笑,唇边苦涩,说的黯然:“我自知时日不多,我曾经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在了六年前的未名宫里,但如今却没有,若说牵挂的,除了阿昱还有你!”
南宫芷起初怔了怔,突然敛着眉眼低头笑了笑,继而渐渐仰头大笑起来,良久,眼底浮起水色,低低说道:“我竟不知道,今天居然是我入了这九霄皇城后,最开心的一天!”
长相思,摧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
南宫芷自从遇见兰猗后,便卷帷望月空长叹,一场后宫波澜,他以为自己今生注定与她擦肩而过,却不想终有善果。
伏室里一时静极,兰猗神色清婉,微微道:“乱世飘摇,生在帝王家便要背负与生俱来的一切。我还有一事想问你,听闻陆宜雪一向对皇上倾心,以乖巧而得宠,为何会突然与南宫曦私通?”
南宫芷摇了摇头,淡淡答道:“此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大皇兄并不是轻浮之人,以他的性格可以为了江山抛去一切,却决不会为了女人铤而走险!”
“你确定?”兰猗唇边突然浮上一丝冷笑,南宫芷愣了愣,随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夜幕似雾,伏室里寒涔涔透着几分凉意,只听见伏室顶上轻轻响起几声叩响,兰猗微微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那冰凉的石室顶,悠悠说道:“阿九!你可知道我为何喜欢穿素白的衫子?”
南宫芷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却见兰猗似是自嘲的笑了笑:“因为干净!”
烛火飘摇,她缓缓踏上石阶的时候,曳地的裙裾在安静的伏室里响起一阵窸窣,南宫芷觉得心里似乎又有东西被一点一点的带走了,灯影昏暗,她的影子拖得极长,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伏室里重归寂静。
良久,幽幽一声叹息!
椒兰殿前的走马灯已经不见,宫闱局撤下这些象征着荣宠的灯时,陆宜雪甚至不敢去问一声缘由。
那些灯如今挂在凤栖阁里,进进出出见到它的人,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似乎它们本该就挂在那里一样。
一时枯荣,转眼繁华,盛极必衰,似乎都是这皇城里的规则,后宫里暗涌流动,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明天,盼着明天自己会得蒙圣宠,门楣沾光,然后日复一日,有人相思,有人绝望,人与岁月一起慢慢轮回。
陆宜雪没有想到兰猗会来椒兰殿,她恨兰猗,因为兰猗亲手送走了她的孩子,害得她从此再也不能生育,而且她不得不默默承受这一切痛苦,只为守住不能启齿的真相!
“陆淑妃,听太医说你最近身子好了许多,本宫派人送来的补品不知道是否还合心意?”兰猗脸上笑容沉静,悠悠走进正殿里去。
陆宜雪眼中凌厉,抬头盯着兰猗,一字一句的说道:“谢贵妃娘娘关怀,妾身此番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只是娘娘所送之物,怕是消受不起!”
“妹妹倒似是惊弓之鸟,本宫以为当日失手害妹妹吃了苦头,但却是替妹妹守住了体面!”兰猗目中扫过陆宜雪的脸上,见她眼中微微一惊,不由凉凉笑道:“如今妹妹身为淑妃,这宫里的日子纵是百般不如意,也应该比以前好过多了!况且最近新人入宫,其中不乏翘楚,就连本宫如今也不过是赏花抄经,打发时日罢了!”
“贵妃娘娘谦虚了,无论多大的风波,娘娘都可以全身而退,重获圣宠,旁人自然是无法企及了!”陆宜雪语气不善,却微微在心里一颤。
兰猗凉悠悠的笑,良久,淡淡说道:“听闻你进宫不过一年的光景,皇上如今更封了你为淑妃,可是,我与皇上相识了六年,这六年里我苦熬过来的时光谁又明白?”
“这世上的事情,始终是纸包不住火,在这深宫高墙里,根本就没有秘密!”兰猗扶起晴红,似笑非笑的扫了陆宜雪一眼,说的清淡:“今时今日,妹妹都该比本宫更清楚,那个孩子留不得!”
陆宜雪嘴角抖动了一下,神情有些僵硬,冷冷说道:“妹妹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也唯有自求多福了!”
风过声萧,远处宫房重重,兰猗刚走下椒兰殿前的石阶时,却愣了一愣,冷声说道:“今日真是不巧了!”
只见江若紫一身靛青色素裳,所有的表情都掩藏在淡若无物的笑容下,两人在高高的台阶下遥遥相望,良久,兰猗一步一步的走近江若紫身前,唇边浮起一抹讥诮:“德妃别来无恙否?看来当日本宫落魄,你二人一同封妃,自然是姐妹情深!”
“贵妃娘娘金安!”江若紫身边闪出一个蓝衣女子,容色明艳,却是邓良媛。
兰猗知道邓良媛与江若紫一向交好,但心里毕竟留着三分提防,不由淡淡说道:“后宫事杂,本宫先行一步了!”
江若紫微微侧目,不紧不慢的说了句:“贵妃娘娘慢走!”
兰猗面上凉薄,冷哼一声径直离去。邓良媛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轻声说道:“听闻当日在德辉殿里动了手,竟不知这位贵妃娘娘居然如此骄横,今日椒兰殿里怕是也不太平吧?”
“她如何出的未名宫,纵是流言遍地,与我无关,但皇上命我亲自打理她的饮食,她居然诬陷我下毒?未免欺人太甚!”江若紫眼中望着椒兰殿,心里微微沉了沉。
兰猗说她有办法救南宫芷,为何却又来了椒兰殿?
陆宜雪的脸色仍有些黯淡,与她二人坐下闲话了一阵,邓良媛眼中一闪,问得直白:“那位兰贵妃怎会突然来你这里的?”
“左不过是皇上复了她的位份,过来耀武扬威罢了!”陆宜雪避开二人的目光,淡淡答道。
江若紫沉吟了一阵,幽幽说道:“我倒觉得她自从未名宫出来后,似乎与从前判若两人!”
“哦?此话怎讲?”陆宜雪眼中狐疑,那日绿萝坊里,兰猗是如何送走她的孩子,至今想起都微微胆寒,那份狠绝让她始料不及。
“如今后宫人人皆知我与她势成水火,有些话若是从我这里说出去,只怕麻烦!”江若紫话中带着迟疑,反倒让邓良媛有些急了:“如今椒兰殿里又无旁人,说了又如何!”
江若紫垂眸静默了半晌,抬头扫了陆宜雪一眼,缓缓说道:“听说前几****趁着夜色去过太武殿!”
“太武殿?”邓良媛满眼的不解:“弘郡王兄弟谋反之际,她还关在未名宫里,此事与她又有何相干?”
“所以才觉得此事诡异!”江若紫似是掩饰的轻咳一声,淡淡说道:“原是我宫里有个小内侍与太武殿里的宿卫是同乡,于是便趁子时交替守卫之际去找他,谁知居然意外看到了兰贵妃?不过话说回来,一来夜里看不真切,二来内侍毕竟话不可全信,所以两位妹妹切莫当真便是!”
邓良媛摇了摇头,只顾喝茶不语,江若紫也端了青玉碗,却暗暗瞥了陆宜雪一眼。
只见她眼中闪烁,却又似是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