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兰猗静静望着乐正阳,缓缓开口:“那好,从今往后我便将这条命交于你,只求一事,你可答应?”
凉风卷地,一室明灭。
“公主请讲!”乐正阳答得生涩,却不敢抬头看她。
“替我照顾好皇上和昭郡王!”灯火眏在兰猗的眼里,静如春华,她说的沉静:“未名宫里的种种我早已习惯,你切记不可在君泽面前替我求情,我要你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同时也保护好你自己,等我出去!”
乐正阳抬头怔了一怔,兰猗的表情映在他的眼里,眉间宁静,眼中清淡,她根本对落到如此境地丝毫无惧于色。
“公主!微臣想借送枷蓝香的机会,带你出宫!”乐正阳一咬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他眸中静静盯着地下,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这宫里遍地泥泞,公主何必苦苦挣扎,如今皇上独宠德妃娘娘,而且昔日你曾令陆淑妃失子,就算出去了又怎样,如今皇上废了公主为才人,就算出了这未名宫,想必日子也不会好过,为何不索性让微臣送你出宫,隐世避祸于山水之间!”
兰猗在心底暗暗叹一口气,上前亲手扶起乐正阳,任他眼中惊讶迟疑诧异,淡淡说道:“现在想要隐世避祸已经太迟,生于帝王家,人人艳羡,谁又明白身上背负的一切,重得压到你骨头尽碎,根本不能去随心所欲的生活!”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公主愿意,微臣可以抛开一切,追随公主一起远远逃离这九霄皇城!乐正阳眼里似有激动,说的急促。
“乐太医!你的心意我感激不尽!”兰猗眸中静如止水,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门外,轻声说道:“若是你可以暗中安排,我希望你带秋蕊离开!她对你的心意,你不会不知道吧?”
秋蕊在门外听的真切,不由推门进来,跪在兰猗面前,动容说道:“公主!我不走,我知道公主心里到底牵挂着谁,奴婢决计不会放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乐正阳默默不语,望着秋蕊,良久,说道:“后天我会派人送枷蓝香来,秋蕊姑娘若是愿意出宫,便请到时扮作太医院随侍,与前来送枷蓝香的副判一起离开!”
月成空,纤云淡,兰猗劝慰了一阵秋蕊,她眼圈儿红红的去睡了,自己却披衣立在窗前,呆呆望着院中树影婆娑。
兰猗相信乐正阳本性温和,如今知道他投向南宫曦的真相,反倒让她心安了几分,有他在外边照拂,多少可以放心。
眼下南宫昱抓了南宫曦,顾忌着前朝的南楚旧部遗老,只能重用君泽,以缄众口;而南宫芷为了牵制南宫曦,也只能继续一同被囚在太武殿里。
兰猗并非想不到办法出去,但此时她若是出了未名宫,连累的人却是南宫昱,她不怕君泽有朝一日可以江山易主,因为只要她还活着,手里便握着他的一道催命符,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
思来想去,她在未名宫外可以用的人也唯有乐正阳了,除了他之外,还有江若紫,只是最近德辉殿每日只是依例送来东西,却不见有何动作,要怎样才能设法见江若紫一面呢?
想了大半夜,仍是一筹莫展,只恨自己当初一心只求步步稳健,却未曾想到君泽对她始终留了一手,再加上乐正阳的倒戈,使得原来的计划全部被打乱。
直到鸡鸣五更,兰猗才沉沉睡去,窗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张草图,虽然潦草粗糙,但玉琼湖与凤栖阁却依稀可见。
如今,她手里的最大筹码,便是传国宝藏!
巳时快了大半,兰猗才醒来,只见窗外阳光明媚,却是个极好的天气。
秋蕊悉心伺候她梳洗,眼圈儿依然是红着,甚至连脸都微微肿着,兰猗默默换好衣服,坐在那张几乎瞧不出颜色的榉木妆台前,静静看着秋蕊替她蓖头。
兰猗从铜镜里望见秋蕊发间一直戴着的那枚珍珠梅花,微微笑道:“记得当日我出未名宫时,在凤栖阁里醒来,第一个望见的人便是你,那时你穿着碧色襦裙,眉眼清澈,我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心安,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你,我又怎能过得如此安逸!”
“既然如此,公主为何执意要赶奴婢走呢?”秋蕊鼻子一酸,说得委屈。
“当日我曾说过,若是有一****护不了你们的周全,但求各自散了,不要跟着我受苦,这凤栖阁上上下下,你好歹是个掌事女官,却看看今日落到何等境地?”兰猗说的轻松,淡淡笑道:“乐太医终究是个本性温良之人,你跟着他,我才是真正放了心!”
听到乐正阳三个字时,秋蕊的手中微微顿了顿,幽幽说道:“乐太医不过是受公主所托,又并非是自己真心要带奴婢走?”
“如今咱们落魄,这三茶六礼的自然是没有了,你看看我,身无长物,陪嫁也是亏欠了你的,只求觅一良人,日后若有机会,我再重新补你,可好?”兰猗忍着心里的孤寂,眼里浅浅一笑,说的轻松:“你既然戴着我送的珍珠梅花,便是与我认了姐妹,既然是妹妹,哪有不听姐姐做主的道理?”
“秋蕊妹妹,却还拿着梳子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倒碗茶来奉给我这个姐姐?”兰猗面上一笑,伸手自妆台上拿起那根紫檀木簪,轻轻插在发间,素颜如水,眼中三分苦涩七分欣慰。
秋蕊脸色微微一红,转身去桌上倒了碗茶,轻轻将那粗釉茶碗放在兰猗面前,轻声说道:“奴婢出身微贱,怎敢与公主姐妹相称,公主对奴婢的恩情,此生难忘!”
兰猗听到未名宫侧门处似有叩门声,才觉快近午时,不由淡淡笑道:“说什么傻话,想是德妃娘娘送东西过来了,先拿进来吧,我再与你慢慢计较!”
阳光透着小小的半月窗照进未名宫内殿里,窗格上破败的拐子龙纹映在地下,反倒清晰的宛如云龙在缓缓游动一般,兰猗走到窗前,见秋蕊自侧门处捧了食盒进来,嘴角微微抿着一丝笑意,脸上似有飞红,不由也淡淡笑了起来,眼见那斑驳的朱色宫墙被阳光照出一院满目的红来,却让这阴森的未名宫里也飘上了一抹亮色。
“若是岁月能如同这日影一般缓缓流逝,该有多好!”兰猗幽幽叹了口气,自己本就不多的时日却要耗费在这未名宫里,想到太武殿的伏室里没有窗户,南宫芷坐在黑暗里的时候,是否会后悔,帮了一个今生注定无法回报他的人!
一时陷入沉思,良久,听到秋蕊进来,说了一句:“公主,先出来用膳吧!”
兰猗转头对她清淡一笑,出了内殿,在外殿间的四方案前坐下,却见秋蕊仍是立在一边,站在她身边伺候,而漆盒旁边也仍然放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有羹汤残存。
“秋蕊!坐下来与我一同吃吧!”兰猗伸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轻轻笑道:“这漆盒上做了记号,我知道是德辉殿送来的,所以大可放心,你也无须再替我试毒,今日难得天气晴好,你我姐妹便坐在一起欢喜吃顿饭吧,虽然粗茶淡饭,却权当是姐姐替妹妹出阁而送行吧!”
“公主!明日一别,秋蕊却是再也不能侍奉你了,一定要保重自己啊!”秋蕊说着说着,眼圈儿又是一红,却见兰猗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淡淡笑道:“我记着了,你也一样!”
兰猗拿过秋蕊面前的瓷碗,亲手替她盛了半碗汤羹,放在她面前,又端起自己面前的碗,举起来悠然一笑:“此地无茶,所以不能以茶代酒,索性拿这豆羹敬你吧!”
秋蕊举起碗来,眼中满是感动,与她相视一笑,两盏粗瓷碗轻轻在空中相碰,一声轻响。
兰猗刚将碗送到嘴边,却突然听到咣啷一声响,瞬间手中盛着豆羹的碗被一把打落。只见秋蕊手中的碗落在桌上,漆盒里一片狼籍,四处满是打翻的饭菜。
“公主!这豆羹里有毒!”秋蕊气息紊乱,说的艰难,口鼻处渐渐有黑血流出,眼中血丝一片,清澈干净的秀颜瞬间浮现狰狞。
“秋蕊!”兰猗用尽力气大叫一声,伸手去扶她,却见她腿上一软,歪歪倒在了桌下,待兰猗将她的脸扳过来时,七窍流血,早就气绝身亡。
兰猗心底一凉,摔在了地下,慌乱坐了片刻,胸中才缓过气来,慢慢呜咽,渐渐泣不成声。
她咬牙将秋蕊扶正,让她仰面躺在冰凉的地下,细细打量,连眼角都似有暗色血迹渗出,死状极惨。
兰猗眼中死死盯着秋蕊,将她的样子丝丝刻在心里,攥紧了手心暗暗发誓:“秋蕊,只要我活着一天,便要替你报仇雪恨!”
墙外春风依旧,陌上花繁,窗前云石案上依旧,未名宫里阵阵冷风吹过,孤魂泣血。
兰猗缓缓站起身来,朱色的漆盒上清清楚楚的做着德辉殿的记号,她自秋蕊发间拔下那枚珍珠梅花,那枝钿花原本是以纯银打底,她并未去探豆羹,而且试了桌上另外一份没有动过的菜色,不过片刻,银簪渐渐浮上黑色。
若是中途有人只挑准时机在豆羹中下毒,此时为何所有的菜中都有毒呢?
兰猗将那枚珍珠梅花插进自己的发中,眸中结上厚厚寒霜,冷冷念道:“江若紫!我终是看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