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华林苑,四角沉寂,君泽远远望见留香阁里灯火如豆,知道兰猗早就到了。
听见廊上轻响,兰猗的声音轻且柔,融在一片水仙清芬里:“君大人,今夜我是来听你的答复!”
君泽悠悠走进留香阁里去,只见石桌上一把象牙山水雕执壶,两盏蕉叶玛瑙杯,他不由勾了嘴角,笑道:“同是酒筵,到底是南楚之人不懂风雅,在花房小酌,不错!”
兰猗眼中噙着淡笑:“酒是我备下的,所以自然是由你来斟!”
君泽心领神会,兰猗此言意在告诉她,酒中无毒,也免得他心生猜测。
“何必如此见外?既然有酒,想来都是该庆祝一番的!”君泽伸手执壶,眼角若有若无扫量上下,壶上并无机关,这才笑吟吟的将两个杯中倒满。
只见他似是无意间抢先端起兰猗面前那杯,举杯笑道:“听闻皇上对你一往情深,可喜可贺!”
兰猗冷笑,缓缓端了他面前那杯,举袖微掩,饮尽杯中酒,眼中清淡:“原来这做官久了,性子便变得越发谨慎了,别只顾着小心,却失了体面!”
“不过二品官,本身也没什么体面的!”君泽不慌不忙喝了杯中酒,眉头一挑:“新罗酿?”
兰猗嘴角微微勾起,伸手将石桌上的蕉叶杯斟满,凉悠悠地说道:“你方才也说南楚欠了几分风雅,九霄皇城里留下的旧物也不是没有,特地命人寻来的,这旧年的新罗酿,是取新罗参与白茯苓为细末,上等的白沙蜜用生绢滤过,加地黄汁与温酒调的,用蜡纸封在井里,冬日里饮上几杯,即便穿着单衣也不惧寒!”
“这酒喝下去,倒有几分愁肠百结起来了!”君泽说得狡黠,兰猗眼中掩起三分凌厉,微微笑道:“看来不枉我寻了这酒来,终是勾起你的心结来了!”
君泽连饮几杯,默默不语,突然放下手中酒杯,淡淡说道:“听闻当年南楚攻入这九霄皇城时,却发现乃是一座空城!”
“亭台楼阁,水榭宫房俱在,何以见得是空城?”兰猗面色如旧,言辞清淡。
“当年后晋开国,前朝的财宝尽数入了九霄皇城,数十年前,后晋财力雄厚,修了这座华丽之城,可国破之日,库中空空如也,未免令人惊奇!”
“自古宝藏传言多不胜数,改朝换代也并非单凭财力可为,左不过都是些坊间传闻罢了!”兰猗眼中缥缈,笑得淡慢。
“可惜那位大人却不信这是传闻,细细查了这些年,终是有些眉目的!”君泽说的胸有成竹,一边执壶自斟自饮。
兰猗望着他嫣然一笑:“若说有眉目的,那你不如拿了这套酒具去交差便可,我倒是真的未曾在这九霄皇城里见过什么金山银山的!”
“我也觉得为难,即便是有,也是后晋之物,你又怎会轻易交出来呢!”君泽慢悠悠的说道,突然盯着兰猗,唇边诡异的一笑:“难道你不想拿回本来属于你的东西么?”
“想!怎么不想?”兰猗淡淡一笑:“只怕无能为力!”
“当年第一个入城的人是皇上,你在未名宫里关了六年,可是皇上突然放了你出来,可见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我也相信你是不知道宝藏下落的,但你被囚这么久,总是有原因的,大家心知肚明!””
君泽到底不想再兜圈子了,索性直言不讳的说道:“皇上的心思太深,旁人怕是探不出什么来,可是对待自己的心爱之人就难说了!你若是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待到皇城易主的那日,任何条件随你!”
“我端着前朝帝姬的身份,怕的就是被人拿住做了傀儡,你反过来让我去做那个人的女人?”兰猗嘴角轻扬,眸中闪过一抹傲色:“君泽,你当真让我失望极了!”
君泽垂眸不语,面上微微沉着,兰猗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你也出来够久了,若是再不回到宫宴上去,怕是被人怀疑,我仍是那句老话,你想要什么,自己想清楚再来告诉我!”
兰猗望着君泽沉默而去,刚挑了灯打算出去,迎面闪进来一个黑影,带起一阵冷风,却教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手中风灯光如胧月,南宫芷脸上清冷如冰,眼中满是失望,他方才听得清清楚楚,寥寥数语,要颠覆的,却是眼前的江山。
“小九!”兰猗脱口而出,却见南宫芷一步步的逼近留香阁里,周围水仙香气浓郁,还弥漫着淡淡酒香。
兰猗被他逼的退了几步,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使劲将他推出留香阁外,不容质疑的低声道:“出去!你不可呆在这里!”
“我全都听见了!”南宫芷不仅仅是失望,更多的是想不明白,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一心念着的女子竟要谋逆。
“所以你认为呢?我勾结朝臣,妄想复国?”兰猗微微有些气急,方才被他一惊吓,感觉有些心脉紊乱。
“你就不怕被人利用?”南宫芷突然问了一句,眼见兰猗脸色苍白,方才她推他那一下力道极大,这会儿看上去似乎人都有些微微摇晃。
“你呢?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觊觎过你皇兄的东西?”兰猗吸呼越发的急促起来,盯住他的表情,眼中凌厉!
南宫芷苦笑着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的使命,是替皇兄守住这片江山!”
“我信!”兰猗突然弯了下腰去,面色如雪,缓缓说道:“若是你真心想替他守住江山,便不要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话音未落,只见她猛的喷出一口鲜血,点点腥红似残梅飘洒,她眸中强忍痛苦,伸手抓住了南宫芷,轻声说道:“麻烦你,送我回凤栖阁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南宫芷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冻结在了眼底,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措手不及。
寒夜袭人,秋蕊早早提着风灯在凤栖阁门外焦急等候,兰猗昨日向太医院要了许多药材,又把自己关在寝殿里许久,今日又早早的便去了留香阁,越发让她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突然外廊上灯火一闪,秋蕊迎了几步,脸上骤然变色,昭郡王?为什么这个时间他会出现?而且他里还抱着个人......
“公主!你怎么了?”秋蕊一眼瞥见了那件苏芳色的大氅,刚冲上前去,却听南宫芷声音一沉:“皇上让你们小心伺候着,怎么让她独自跑去外面喝酒,居然还醉成这样?”
秋蕊靠近时的确闻到了淡淡酒气,却不知道是兰猗身上的,还是南宫芷身上的,抬头望向他时,见他暗暗使了个眼色,秋蕊这才发觉兰猗脸色苍白的可怕,不小心碰到南宫芷身上那件玄色锦袍,指尖粘腻冰凉竟似血迹,不由大惊失色!
“公主说心里烦闷想独自走走,不许奴婢们跟着,谁想竟醉到如此?”秋蕊佯装镇静的说道:“劳烦昭郡王送公主先进殿去,免得招了风寒,奴婢立即着人去请乐太医来替公主醒酒!”
南宫芷将兰猗轻轻放到榻上去时,她似是清醒了一下,指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放,眼中急切,却说不出话来。
“你且再忍忍,太医马上就到了!”南宫芷见秋蕊关上寝殿的门进来,低声道:“先去打水来!”
秋蕊将铜盆放在榻前,手里的丝帕却被南宫芷一把夺去,只见他沾湿了帕子,轻轻替兰猗擦去唇边和颈上的血,又亲自绞了一回,再替她擦手。
神态动作无一不是温柔无比,却让秋蕊看得目瞪口呆,碍于南宫芷的身份,她又不敢出声,只得在旁边看着。
乐正阳踏进寝殿的时候,突然看见南宫芷也是吓得一怔,但见到榻上的兰猗时,立时便冲了过去。
南宫芷让在一旁,看乐正阳把脉,过了半晌,见乐正阳神色凝重,眉头紧皱,不由狐疑起来,冷声问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突然吐血,然后便没了知觉?”
乐正阳转头看着兰猗,脸上欲言又止,南宫芷突然脸色一沉,微微有些怒意:“还不说实话么?要不是本王今晚送她回来,怕是明早你们只能替她收尸了!”
“启禀王爷......”乐正阳硬着头皮纠结一阵,咬牙低声道:“公主乃是中毒!”
“你的意思是......她喝的酒里有毒?”南宫芷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死都不让他进留香阁里去。
“倒不似酒有毒!”乐正阳缓缓说道:“公主所喝之酒里加的大多是热性的药材,所以便很容易发热出汗,毛孔自然张开,而花房里又有许多的水仙,水仙花本性寒凉,又有小毒,所以才会致此!”
“放肆!”南宫芷突然眸中一冷,盯着乐正阳,凉凉说道:“你居然敢蒙骗本王,公主所中之毒如此之深,岂会是水仙之毒?”
乐正阳幽幽叹了口气,低低说道:“王爷息怒!水仙之毒不致如此,但若是公主早先就中毒颇深的话,哪怕只是一点点寒凉之毒,也无疑是雪上加霜!”
“什么?”南宫芷的心似是狠狠被捏了一把,痛色渐渐浮上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