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界,无厌宫,北殿,护魂城以北。
一色风雪中,一队身着麻布斗篷的游侠正按部就班地沿着漫长的大道朝着护魂城赶去。
今天的天气不错,风雪比往常小了许多,甚至在从界门返回时,他们远远地向南望去,便可以看到远方天地交接的地方,一条黑色巨龙几乎横亘整个地平线——那就是护魂城,环绕魂界九宫的第一道屏障。
通常自然是看不见这雄伟的景色的,但今日不知为何,这无厌宫素来暴虐的风雪竟温和了许多,给本来就满载而归的这一群游侠又添了许多喜悦。
这一行在溶道里不仅大获全胜,斩杀了数百只虫类,甚至众人还齐心协力围剿了一头狡猾的骨妖,更令他们欣慰的是,一行十二人居然得以全身而退,可真是这几年游侠里了不得的一场完胜!
领头的一个游侠满脸络腮胡子,平时以不苟言笑著称。不过此刻心情大好,也极为难得的主动和身后的游侠们攀谈起来。
“听闻前两日汉叔家的琴姑娘在溶道吃了一骨妖的大亏,手底下人牺牲了不少,自己现在也被剥夺了带队的资格,正在禁闭思过。唉,可惜了。”
“可不是吗,我这次出来前听的真真的,琴姑娘头一次带队,竟被骨妖这种狡猾毒辣的东西盯上了。”
众人一阵叹息,哪怕他们这次竭尽全力围剿了一头骨妖,但依然没有人敢有对这种妖类一丝的轻视。事实上,这一次他们能取胜也多少有些运气,不少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到后背阵阵凉意。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次还出了个逃兵?”
后面有一个较年轻的游侠忽然冒出一句,众人顿时一片寂静,就听见偶尔飘来雪花的破碎声。
络腮胡子脸色霎时变得阴沉极了。
“休要再提这种耻辱的事情!背信弃义,临阵脱逃,这种东西也配成为游侠?!我黑山若遇见那渣滓,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黑山做游侠已经快一百年了,虽然还没成为大师,但在导师中地位超然,已然被视作游侠下一位大师了!要知道游侠历史不过三百来年,两百年以上的宗师凤毛麟角,而一百年以上的大师才是中流砥柱。
“只是可惜,那渣滓多半是活不成了,一个人能在那暗无天日的溶道理逃到哪去?十有八九早已成为妖虫的盘中餐了吧。”
“真是便宜了那家伙。”
络腮胡子摇摇脑袋,出神地向远方望去。
只是这一望不要紧,他的脸色急速阴沉,甚至隐约透露着丝丝惊惧。
“听我号令,两边退避,跪!”
他怒吼一声,身后十多个游侠纷纷闪身退后至两边,将一条大道让开,随即整齐而扎实的一声积雪拍击声,十二个游侠纷纷低头跪在大道两边,动作一模一样,纹丝不动。
远方一阵破风声呼啸而来,众人只觉得有人在拿着一柄巨锤砰砰砰敲打着自己的心脏,全身被一股难以言说的压力笼罩着。
某一瞬间,他们甚至觉得这呼啸而来的动静比溶道里那只骨妖可怕百倍千倍。
这一刻,有几个游侠甚至都觉得自己会死。
好在,不过几个呼吸,这一股巨大的让他们难以呼吸的压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十二个游侠依旧跪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敢把头抬起半分。
直到半晌过去,络腮胡子首先站了起来,缓缓将视线转向刚才那呼啸声远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随后,陆陆续续,大家都站了起来,几个年轻的游侠浑然一幅失魂落魄的神情。
“刚才那是……”
络腮胡子终于平复了心情,深吸了一口气。
“无厌宫的死卫。”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回应。
……
黑夜里,明月高悬。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在空中急速行进着。
“老家伙你跑这么快!等等我啊。”
小女孩卯足了劲,蜻蜓点水般一连跳过好几幢楼房的屋顶,及腰长发恣肆飘舞,呼哧呼哧地追赶着身前数十米的琴佑。
“时间紧迫——再快点!大门要开了!”
小女孩一阵无语,这样的剧情每过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
她一边追赶着一边乜斜着琴佑身下坐着的黑纸折成的鹤。
“有本事你也用跑的……”
琴佑侧过头瞥了一眼小家伙,那深沉的面孔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他继续催动身下的黑纸鹤,感受着月光的温度。
“对了小安,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小女孩正一脚踏起屋顶鱼跃在半空中,这突兀的一句话害得她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喂喂,这么无聊的对白。好消息吧。”她蹭了蹭鼻子认真地回道。
“好消息嘛,就是虽然林黛薇被傀附身了,不过我之前给了她一枚隐字币,既方便找到她又能隐匿气息而可以不被魂界那帮家伙发现。”
小女孩若有所思的样子。
“所以我们只要赶过去解决掉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惹上更多的麻烦?”
“没错。你看你老板是多么机智,简直就是未卜先知嘛哇呀呀。”
琴佑爆发出一阵嘚瑟的笑声,可是身后的小安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着实让他很是诧异。待他放慢坐骑转身一看,这孩子在空中竟低头琢磨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
“那岂不是说今晚可以早早地收工,这样一来,我算算,正好可以赶上婆婆爱上儿媳了耶。”
也许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凉意,小女孩愣了一下,余光看见琴佑不善的面色后迅速而机警地换成了严肃的口气。
“那个,那个什么,坏消息是什么啊?”
琴佑做了一个手势,身下的黑纸鹤便停住了挥舞的翅膀,静静地悬在空中。
“坏消息么。”
他抬头深邃地看了一眼孤悬而皎洁的满月。
“我感到,魂界大门已经打开了。”
……
小夜死死盯着身前的林黛薇,就在他念完琴佑交待的口诀后,时间似乎静止了,一人一猫悄无声息地对峙着,都在等待一个契机。
到底……有没有用啊。
小夜暗自忖道,此刻气氛着实古怪,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林黛薇的眼珠依旧一片苍白,显然,它还是傀,不是人。
喂,雪灵,这是怎么回事?仁鬼壶没用?
别吵!再等等,不行的话……
不行的话?!你还有什么办法?
哼哼……跑啊!
小夜差点没昏过去,一双死鱼眼赫然浮现在脸上。
废话,不跑怎么办?本大人苏醒才几天,又耗尽精力帮你压制住体内没来由的毒。至于你,唉,一个新月境都没扣开的菜鸟,不提也罢……
那你还提……
小夜正在无语中,忽然觉得身前的林黛薇身子微微晃动了下,尽管十分细微,但他依旧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画面。
有用!
他屏住呼吸,浑身上下一切都全然静止,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只有眼前逐渐开始颤抖的林黛薇。
啪嗒。
它手中提着的胖女人的头颅摔到了石板路上。
小夜的瞳孔也跟着骤然紧缩了一圈。
它的身子终于坚持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承受无以名状的痛苦,那张扭曲的脸阴晴不定,随时可能疯狂,随时将要爆炸。
就像一张弓被拉至满弦,那一根粗如食指的弓弦弯成一弯不可思议的形状,随时都可能异变:要么弹出,要么崩断。
崩!
弦断了!
小夜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甚至还没来得及喜悦,林黛薇的剧烈颤抖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死去般无力地轰然倒地。
成功了!
不过身上的仁鬼壶怎么没有丝毫感觉……
小夜眨眨眼睛,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挪动脚步,慢慢向倒下的林黛薇走去。
她趴到在地上,此刻自然还有气息,但与之前的大为不同,似乎真的变回了自己。
小夜走到林黛薇身边,悄悄举起前爪,思考了一会,轻轻拍打了几下她的后脑勺。
“喵?”
林黛薇身子微微动了下,小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如有意外,随时准备撤离!
她的头缓缓抬起——
“灰萌萌?”
小夜一愣,随即所有的戒备化为惊喜。
林黛薇清澈的眼睛正疑惑地对着自己。
“喵喵喵!”
小夜的惊喜全然化开,一下扑到林黛薇面前,轻轻拍打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颊。
“啊呀,哈哈,小萌萌别闹……这是怎么回事……”
林黛薇抱着小夜从石板路上爬了起来,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脸色猝然变化。
“这……”
小夜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似的,蜷缩在林黛薇怀里,几乎快忘了片刻之前发生的惨状,直到感受到林黛薇冰冷的声音。
他犹豫了会,想到雪灵说过林黛薇也是引度师,那么直接跟她说话应该也没关系吧……
“小……小薇姐……”
小夜清晰地感到,林黛薇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随即慢悠悠把头低下,对着怀里的小灰猫,表情全无。
“你……”
“呃,其实我原来不是一只猫……”
小夜有些尴尬,忍不住想伸出爪子挠挠头,不过却突然发现,林黛薇不知什么原因把自己抱得太紧了,动都动不了。
“小薇姐,你别紧张,我不是坏人……你先松一下……”
“我知道。”
林黛薇的声音里突然没了之前的紧张与羞怯,让小夜不住地哆嗦了下。
“但我是。”
小夜抬头一看,顿时觉得五雷轰动。
一双苍白的眼珠!
这哪里是林黛薇,分明还是那只傀!它还是它!
它两手像铁钳般死死掐住小夜,勒得他视线模糊,渐渐失去了力气……
就在这时。
琴佑一席黑色睡袍从天而降,一手收起了黑纸鹤,整个人轻轻跳跃落地,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伸向了僵直着、颤抖着的林黛薇,整个动作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