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波昨夜睡得很好，因此这个时候倒是非常精神。
虽然早饭时吃了不少飞蟹和鲜鱼，不过此时仍是瞪大了眼睛四处观望，根本一点想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遗憾的是其他人却显然昨天玩得太累的缘故，全都或斜歪着身，或侧躺在车座上，除了几个无力而懒散的在闲聊外，大多数都闭着眼睛沉浸在梦乡之中。
与来时那兴奋期待的心情相比，大多数在归途上的人们则要显得低沉得多。
这次的列车要相对安静平稳一些，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人昏昏欲睡。
卫波转头看了眼于洋，后者正斜倚在窗前微闭着眼睛。虽然昨夜他同样睡得很早，不过此时却仍是一副会睡得长久的姿态。
卫波很有些无聊的长叹了口气，然后也靠在座位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似乎一直都是在混混噩噩中渡过的。如今一幕幕的回想起来，更是有种一梦十年的感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为什么，卫波想到了于洋留给自己的诗，然后他很快便想到了于特。
忽然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工作的压力，感情的困惑似乎全都在那张如天仙般的美丽面孔下失去颜色，然后渐渐变淡虚化，消散无踪。
“看来心情不错啊！”身后传来了声音。
卫波睁开眼，一时间还未从甜美的回忆中完全清醒过来，一张脸仍旧处在舒心的微笑状态之下没有回复。好半天，他才惊讶的看清楚站在眼前的陈佳玉。
陈佳玉此刻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宽大毛衫，过于松软垂下的风格使得脖子下大半个部位都白闪闪的显露出来。
下身则是一件紧身的深蓝牛仔裤，本来这两种完全不搭的衣裤在她模特般的身上却又显得极是协调。
卫波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漂亮，而且也很性感，让很多男人都会心动。
不管别人怎么样，但至少卫波对她很有感觉。
“你也看起来不错啊！”被说中心事的卫波一阵紧张，不过或许是太精神的缘故，竟然强压住了脸红的紧张感，显得很是镇静。
“你怎么没下水呢，不会游吗？”陈佳玉极自然的斜倚在一旁，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对方听得真切。
卫波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我听说你没事的时候总爱写些东西，有空可以看看吗？”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陈佳玉似乎天生就有些自来熟，对卫波好像相识许久的老友一样：“我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看看小说什么的。”
卫波显得有些意外，但随即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我写的可是玄幻类的，和你们女生爱看的那种言情的没什么关系的。”
陈佳玉却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轻笑了几声：“那些言情的我才不爱看呢，不是家里反对就是生离死别的，一点新意也没有。要是遇到那种白痴类的少男少女，更是活要命！”
“是吗？”卫波也来了兴致：“你喜欢什么样的呢。其实我有时也会看一些别人写的，不过现在的网络作品十个中有九个是以平淡清新、简洁明了为主要手法的。再加上故事过于传统老套，看着真是很不习惯。有时候再见到一大堆错别字，连一章都看不完就直接弃了。”
“是啊，我也不太喜欢那些乱吹的。”陈佳玉不知是否也说到了兴奋处，声音竟大了许多：“特别是那些什么主角运气好得不得了，天赋异禀又不断艳遇娶好几个老婆的。想想都不真实，那些女人一个个都像傻子似的。不过有几本我倒是挺喜欢的，一直看到完呢。就像……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嗯，有两本我也的确看过，确实写得很有质量，算得上是难得的佳作了！”卫波似乎连身边的于洋都忘了，一晃身子脚上一不小心的碰到了于洋都没有理会，仍旧继续边比划着边和陈佳玉聊下去。
这一次，时间过得很快，卫波似乎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时，已经听到了火车到站的声音。
进站时显得很拥挤，但出站时却要轻松得多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从下车到出站，感觉不过才两三分钟的功夫而已。
出了大厅，郁闷的空气立即清新起来，寒风一吹，人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赵斌送走了单位的几个同事，这才回过头来叫了辆出租车准备送卫波和于洋一块回去。
“喂——”卫波刚说了声道别的话没想到陈佳玉却又走上来拉住了他。
她的表情显得很古怪，竟带着些许害羞的模样：“你还没给我你的网号，回去后好联系你啊。”
“是啊——”卫波做了个不好意思的动作，然后问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又将网号发了过去。
“那……没事的话常联系喽！”陈佳玉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喂——”这一次，却轮到卫波叫住了她。
陈佳玉回过身，掩不住脸上的欣喜。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方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多大的表情出来，但卫波就是看得出来，对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只是她越是如此，卫波反而越是不知应该如何将话说出口。
“卫波——”于洋从不远处的出租车内探出头来，向他挥了挥手：“以后时间还长着呢，别依依不舍的了。”
“我是想说！”卫波先是向于洋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终于下了决心一般的转向了陈佳玉：“我想我们……会是非常好的朋友！”那最后两个字朋友，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当然！”陈佳玉回应得很快，似乎并没有什么失望。只是她说完之后，转过身便飞快的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卫波无奈的长长叹息了一声，推开车门坐到了于洋的身边。
他不是个自恋的人，所以直到这一刻他仍是没有太大把握陈佳玉一定会喜欢自己。或许，只是有些好感吧。
不管怎么样，卫波很清楚，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无论这好感有多少，都只会将他们维持在朋友间的关系上。
不知道卫波的话是否让两人听到了，车内显得异常的安静。
一开始赵斌还客气的问了下两人玩得怎么样，但很快的，所有人便再没了话题。连司机也闷不作声的向前开着，除了卫波有意放开的车窗透进来的风之外，一时间车内好似成了一座死掉的空间。
“赵斌——”于洋突然开口了，而且说出了让赵斌和卫波都吃惊不小的话：“于特的公司是在热闹路附近的那个星环大厦吧？”
“嗯？——”赵斌这一次愣了好半天：“你不是早知道吗？你找她有事？”
“星环大厦7楼，只要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于洋没有回答赵斌的话，但却自言自语一般的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斜向前方，好像在看坐在自己前面的司机，又好像在冲着赵斌说话。但卫波却很清楚，他其实是在告诉自己。
前方，传来赵斌无奈的一声长叹。透过倒后镜，卫波似乎发现赵斌在望向自己，但也不是很确定。他想说些什么，只是想来想去，却始终不知道到底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
如果一个人表现得不够勇敢，那只能说明他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其实不用于洋问，就在他和陈佳玉成为朋友的时候，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回到了家，卫波发现父母都在。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好将早已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
“你到底要我们操多少心才算完？你这孩子……”老妈气得一阵哆嗦，随即失声痛哭起来。
老爸则不停的安慰着她，同时狠狠的瞪向卫波。他的话本就不多，此时更是一点要和卫波纠缠下去的意思也没有。
“如果在那里工作，我可能会很安稳。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卫波出奇的冷静，他在想，是不是人到了极度疯狂之时，便会物极必反达到更加冷静的高峰：“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关心。我会继续努力写作，你们不是也总和我说功夫不负苦心人吗？就算真的赚不到钱，我也会努力去寻找真正适合自己的工作的。如果让我一直呆在那里，你们也很清楚我的将来会是怎么样？……”
卫波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老妈在大声吼叫，老爸甚至摔坏了一个杯子。但是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不停的解释着，直到两个人渐渐也冷静下来，然后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看着他。
在那眼神中，卫波看到了惊异，却也看到了欣喜。他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增长着，语气出奇的稳定，话语中更带出了前所未有的成熟。
生存和理想！
理想的前提是生存！但没有理想的生存，即便富比王公又能如何？那也不过是另一种浮华的幻梦罢了。
如果你在那梦中快乐，便再也寻不到真正的梦。也许真实的梦想并不会带给你比期望中多的快乐，但只有它才能真正引领你走向那渴求已久的心海。
卫波早早的便躺下了，熟知他不会早睡的父母又与他长谈了一番，这一次却是融洽之极。时而还会让父母开怀大笑起来。
卫波忽然间明白了许多东西，只是却说不清楚。
这一夜，他又开始失眠！
翻转了无数次之后，卫波早早便起了身。
睡的时间也许只有两三个小时，但却出奇的兴奋，一点倦意也没有。
他的梦很短暂。梦的内容完全记不清楚，却只记得那一张美得惊人的面孔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直到如刻印一般完全抹之不去……
风还是那般寒，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因为寒冷的关系使得路面冻成了冰滑的镜面，让行人车辆都变得小心紧张起来。
卫波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楼宇直如映出一片深蓝色的光，尽管天空阴沉，寒风凛洌，但他的心却出奇的平静。
早上九点多，往来上班的人仍是不少，透过旋转门和边门不断有穿着正装的人进出着。
卫波走进去，在大厅里便看到了于特所属公司的楼层。
整个七、八、九层全都是写着他们公司的名称。如果不是于洋告诉，就算知道了她的公司查到这里，只怕也要费不少的功夫。
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她，心中突然没来由得一阵烦闷，连走起路来都控制不住的轻微抖动。
卫波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到了电梯两旁的许多人中间。
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她难堪。如果真的影响了她在单位……
卫波正想着，手机随之响起。
其中一个电梯门打开了，卫波心中一阵紧张，借着自己接手机这个借口而没有走进去。
“我是赵斌！你现在在哪呢？”电话那头，赵斌的声音让卫波的头上都开始出汗。
虽然事前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到临头时仍是会控制不住这无法驱散的情绪。
卫波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平静的回答了赵斌的问题：“星环大厦！”
电话那边安静了许多，卫波知道他没有挂断，而他也不打算挂掉电话。他很想等一个结局，无论赵斌会如何怪他也好，他只想知道赵斌的反应。
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赵斌一声无奈的长叹：“我祝你成功！”
“谢谢！”卫波简单的回应着，心中却已如夜间的大海，汹涌不息。
“我没告诉她你会去！”赵斌显然早就猜到了这一切，电话那头的语音渐渐平稳下来：“不管结果如何，回头记得来我家窜门！”
“一定！——”卫波重重的关上了手机，然后挺了挺胸，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到肺里，终于踏步走入电梯。
电梯门开，一道巨大的公司招牌便横在眼前。
右手边的大门是开着的，数不清的正装白领在里面来回奔走忙碌着。
看着一个个手里拿着文件夹穿行于各处的男女，卫波有种置身于战场上的感觉。
这一次，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全是陌生的敌人。
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有种落入风暴之中的错觉。
但他已经不再害怕了。简单解释了一下，运气倒是不错，前台并没有过多的阻拦。卫波清了清喉咙走了进去。
在前台的指引下拐了几个弯后，卫波终于看到了那张多少年梦中的脸庞。
对方正低着头，手中的笔尖不断游动着，在一张纸上来回写着什么。偶而会抬起头看一眼电脑上的记录，随即再次低下头去。
卫波就那样站在一边，既不愿去打扰她，也不舍得就这样转身离去。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卫波转过身，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面前。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上下的男人，面容白晰，身形健壮，一对招风大耳朵似弥猴一样，一身笔挺的西装配上黑亮的皮鞋，和供暖公司的吴经理完全是两种风格的人。
“卫波？”于特直到此刻才发现他的存在，惊得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来。
“原来认识啊！”那男人本是严肃的面容变得和善起来，极有风度的伸出手在卫波面前：“你好，我是这家公司的经理，我姓郑！”
“你好，我叫卫波！”卫波也伸出了手。对方的掌心宽厚，带着说不出的力量和暖热。
“工作时间是不许进行私人事情的。”那男人一侧身，居然向于特做了个搞笑的动作：“不过小于特嘛可以宽松一些的！”
“谢谢！”于特脸上一红，看了眼卫波，一时间却是说不出的尴尬。
“啊——郑先生！”见那男人转身要离开，卫波紧张的叫了一声，抬起了手却不知要如何说才好。
“啊？”对方也有些奇怪的回过身来，他和于特此时是一个表情，不明白卫波到底要做什么。
“您家里是家族企业吧？”卫波一只手按在旁边的办公桌上，好让自己不会因为紧张而显得过于颤抖。
见对方点了点头，他又继续问了下去：“您……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不是！”郑先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多年在商场打滚的经验让他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倒显得很放松：“严格说，这家伙公司是我爸爸的。不过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而且这一层的确是归我管。”
卫波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我有些话要和于特讲。但我觉得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我不想让您感觉我在背后做了什么。”
“正直的人？”郑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发觉眼前这个年轻真的很有意思。而且好奇心也让他暂时停下了工作，想留在这里看看到底对方要做什么。
“卫波，我们出去说！”于特的脸更红了，拉住卫波转身便要向外走。
“不——”卫波这一次却出奇的强硬，任由她如何使力都无法拉扯得动：“我只是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让郑先生在这里，也是想让他明白，这一切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想说出来，然后让你明白。就这么简单！”
“你不要胡闹了！我们已经……”于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似乎从未开始过，已经之后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是个很帅的人。就像你说的，我不但胖，而且还很自大！”于特停了下来，卫波却已经开口了：“我这辈子都在追求虚幻，想像的时候比实际做事的时候要多得多。不仅如此，我还是没胆的废物，三年前我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现在我找回了勇气！也找回了自己。那天我不应该那么优柔寡断的，我应该早就和你说清楚——我爱你！于特，我爱你！”
于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惊恐的站在那里，脑中一片混乱，已经顾不得附近是否有数不清的同事在围观了。
她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只有在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情形居然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卫波深吸了口气，紧紧盯着她，此时此刻，他也已经完全放开了，近处再多惊异的目光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也许这一生我不会很成功。也许我的书没有一个人愿意看。但我还是会去写，还是会去追求。对我来说，这一生，只会为一个梦想而战。这一辈子，只会爱一个女人。你可以有你的选择，但我只想将这一切说出来，如果你愿意……”
于特忽然转过身去，急急向外跑了出去。
她紧捂着嘴巴，轻微颤动着双肩，似乎在边跑边哭。让卫波接下来的话完全截断。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卫波转回身，面向着那个郑先生：“我知道你们快要结婚了。我这么做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自己后悔，希望您能明白。于特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一切和她……”
“完全没有关系！”郑先生同样打断了他，歪了下头竟摆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我可是快要结婚的人了，拜托小兄弟你可真万不要误会。我的确是以前追过她，不过后来没成功而已。诺——”
郑先生向后一指，远远的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美女：“我们都已经登完记了。所以我应该求求你老兄别误会才是，要不然我可是没法向老婆交待的。”
“什么？——你——”卫波一时间头大如斗，经过刚刚那一番凶猛的冲动行为，他此刻已经全身是汗，开始有些发虚了。一时间对这种突发状况倒有些被动。
“我要是你就快点追出去！”郑先生笑了笑，向着外面指了下。
卫波晃了晃脑袋，总算反应了过来，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出了门，他转身便向一旁的安全通道跑去。虽然没看到，但不论是直觉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就是知道于特一定会在那里。
推开了门，楼梯边上，果然有个女人站在那里。
她的脸色惨白，眼睛红肿，泪痕在脸上清晰可见。
见到了卫波，匆忙用手擦拭了几下，身形摇晃间却是说不出的柔弱。
见到对方在哭，卫波却是在笑。他向前走了几步，却被于特一摆手拦住了：“我想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儿了。这种无聊的浪漫根本没用。”
“我想我也说过了！”卫波又向前进了一步，直到对方的手软弱无力的按在自己的胸前：“我根本不想让你感动什么。我只想说出事实，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我爱……”
于特的手突然上移，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去。按在他的嘴上，阻止着他的话，却也温柔的按着他的唇。
“你真的不太会追女孩儿啊！”于特抽泣了一下，却禁不住扯动了下嘴角。
卫波轻轻抓住那只手，将其从自己的嘴上拿了下来：“可能是因为，我怕你的小外甥吧！”
表面平静，心却早已经狂乱。
她低着头，让卫波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只手，却任由他握在掌中，没有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