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大门外，林山岚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先是答应我来金陵，然后又把明岚、花岚也放出宫，那老头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山岚，慎言！”花家老太爷呵斥道。
“慎言慎言。”林山岚随口敷衍道。
林青岚在一旁有些无奈，自己这个皇兄自小就无法无天，虽然被娘亲逼着学了礼仪，但总也不放心上，整个大周敢称呼父皇为老头的，独此一份了。
今天是除夕，街道两旁不论是商铺还是民房都贴上了喜庆的对联，花家正门的对联是老太爷亲自写的，字不漂亮但很大气。林山岚看后调侃道：“外公，就你这个字吧，都不用贴门神了，辟邪。”
几辆马车从街角处转了过来，不多时，为首一架马车已经停在了众人面前。赶车男人看着并不老，头发却已霜白。马车里走下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随后又从马车中先后抱出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七八岁的孩子，唇红齿白，怯生生地站在妇人两旁，金童玉女一般。妇人与赶车人快步走上前行礼道：“见过璟王、琦王，见过老爷、二少爷。”
“翠娘，青霆叔。”一旁的林青岚、林山岚招呼道。
“青霆、小翠，好久没回家咯。”老太爷笑着感慨道
听了这句话，那妇人竟是当场哭了出来，赶车男子也是红了眼眶。
两个小娃娃看见林青岚，兴奋地跑了上来，其中一个大概觉得自己是男孩，不该这么撒娇，有些踟蹰地站在林青岚身前，小女孩这没什么顾忌，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皇兄”，张开手就要林青岚抱她。
林青岚笑着抱起她，轻轻捏了捏肉嘟嘟的脸蛋，“几个月不见，花岚好像重了许多。”
“是呢，花岚可认真在吃饭呢。”小女孩一脸认真道。
一旁小男孩想要林青岚关注他，大声喊道：“皇兄，妹妹总是抢我吃的。”
小女孩从青岚怀中探出瞪了一眼男孩，“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不爱吃胡萝卜，每次都趁翠娘不注意塞给我。”
林青岚一把将明岚捞进怀中，下巴轻抵着他，“是不是总欺负花岚啊？”
“哈哈哈，皇兄我才没有欺负妹妹。”林明岚怕痒得厉害，咯咯直笑。
林青岚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轻声说道：“喏，那个一脸坏笑的人就是你们的二皇兄。”
林山岚封王就藩时，两个小娃娃还未满一岁，当然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但林青岚常常跟他们说，在他之上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
“二皇兄好！”他们开心地喊道，小孩子看见家人们在一起总是特别欢乐。
林山岚一边摇头笑道：“看这皇兄皇兄的，都让青岚你给带坏了。叫大哥！反正林景那家伙现在也不在。”
那边花老太爷跟早年跟随花蝴蝶一起入宫的两人叙完旧，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外孙女。
“大哥！”两个娃娃齐齐喊道，让林山岚乐得不行。
林青岚白了自家大哥一眼，又让两个娃娃喊外公、外婆和舅舅。
挨个喊过去，花家众人皆是喜笑颜开，花老太爷更是从林青岚手中接过两个孩子，“走咯，跟外公回家咯！”
......
临近傍晚，金陵城中的居民都吆喝着各自回家准备年夜饭了，各家门户外都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有用红绸的，也有些一般人家用的红纸。
城中酒楼此刻热闹非凡，许多大家士族喜欢在自家大宅中吃年夜饭，也有一些更偏爱酒楼中的氛围。曾经的金陵四大家虽已落寞，特别是贾、王两家近几年几乎是在吃老本，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过年在大酒楼中热热闹闹地吃一顿依然不算什么。
贾家三代单传，如今的贾家少爷贾青玉被称作金陵第一美男，有子渊之颜，安仁之貌。前些时间，贾家少爷与薛家大小姐薛芷清订婚，今日除夕两家相聚凤凰楼，彼此以亲家相称。贾家如今山河日下，急需有人拉一把，而薛家也看中贾家的人脉资源，何况男女双方可谓郎才女貌相得益彰，日后说起来又是一段佳话。
且不细说凤凰楼中贾薛两家是如何花天锦地，回过头看现在金陵城实力最为雄厚的花家。花家的宅子是先祖刚来金陵时花大钱买下的，却也不算很大，后来随着花家壮大才陆陆续续又盘下了周围的地，到现在也勉强能与花家皇亲国戚的地位匹配了。
花家办家宴的大院之中，明黄色的灯火亮丽而温暖，花家众人此时围在桌前包汤圆和饺子，男女皆有。一般来说这些事不会让男人动手，但是一来花家是外来户，刚到金陵时是花家男女一起打下的根基，二来则是150年前的花春风为花家攒下了诺大的家业，直接导致了后来花痴举花氏全族之力助阵太祖取得盖世功劳，再有就是28年前当今周帝纳花蝴蝶为贵嫔，所以花家一向都是男女平等的。与花家相反的大概就是贾家了，贾家一个丫鬟曾勾引贾青玉，被发现后直接被打死，毕竟比起贾薛两家的联姻大计，一个外姓丫鬟的死活实在无足轻重，至于是不是真的丫鬟勾引少爷就跟不重要了。
林明岚、林花岚小脸上全是面粉，大概是在宫中不曾与这么多家人一起做这些事，有些收不住了，一旁的老太爷笑骂：“两个小娃尽捣蛋，跟当年小蝴蝶一个样。”
花二爷与老夫人会心一笑。
林山岚问道：“外公，当年我们娘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花老太爷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其实你们娘亲一直都不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像青岚的文采与山岚的勇谋多半是随了陛下。小蝴蝶啊，小时候仗着有三个疼爱她的哥哥一直是无法无天的，但好在心地善良，也懂尊师重道加上人又娇憨可爱，深受先生们喜爱，后来在军中更是被大家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连先帝也曾开玩笑说想收小蝴蝶为义女。”
林山岚等人在宫中出生，自小学习皇家礼仪，虽然林山岚对这些繁琐的动作习俗嗤之以鼻，但还是被花******着学了，他一直青岚就是像娘亲一般，文静儒雅如温水一般，今日听了外公的话才知道，原来娘亲也曾有调皮捣蛋的时候。
下人将包好的汤圆、饺子送去厨房，众人也洗干净手，帮两个小娃娃擦了擦脸，就坐在主桌上等着上菜了。
做这顿年夜饭的师傅是周帝派来的御厨，以往专门负责周帝的三餐和宫中的宴会，由此可见周帝对他最小的儿子、女儿是多么宠爱。
花家还特地请了凤凰楼的戏班子，唱的是益州大捷，花家二爷还特地改了一些词，唱得老太爷眉开眼笑，直和一旁的人说自己当时是如何生擒益州太守。为了照顾小辈，也请了金陵花魁绮罗姑娘，一曲除岁歌改变了花明非往昔对这清倌的印象。不同于唱那****词曲时软糯诱人的嗓音，此时的绮罗姑娘朝气而又活泼，嗓音清脆动人。
饭菜端上来了，御厨的水品毋庸置疑，色香味俱全只是基本，一家人吃得很开心。看到林青岚带了洋河大曲，老太爷还拿出了自己酿造珍藏多年的米酒。林山岚看到好酒控制不住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老太爷也喝了很多，但酒量过人，红着脸却仍然神志清醒。
吃完饭后，喝醉的人被仆人送回房间，没喝醉的都随老爷子住在大院中守岁。女眷们围在桌边打竹牌、下围棋，明岚与花岚趴在林青岚腿上缠着要听故事，老太爷笑眯眯地坐在大椅上，时不时与站在一旁的花澈交谈几句。
亥时过后，两个小娃娃已经眯着眼睛靠着林青岚已经昏昏欲睡了，老夫人和二夫人接过孩子，带回房间去了。
大家或多或少都喝了点酒，如今都是有些撑不住，喝些茶水醒醒神勉强熬到子时，向老太爷说了些吉祥话后，都各自回屋了。
花老太爷一人坐在大院中，与之前的热闹的景象相比显得有些萧瑟，他闭着眼，手打着拍子，轻哼着《益州大捷》的戏词。
“看那将军，跨马提枪，挥手之间，千军皆亡；看那儿郎，振我威望，大步向前，步步皆伤；好将军，擒刘璋，三万士卒过大江；好儿郎，建功业，再回江东见爷娘......唉......”
老太爷睁开眼看着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偌大家业，不知在想些什么。
吃饭前与林小翠谈了一会，已经年近四十的妇人泣不成声，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老太爷好生安慰了一番，说了些生死皆由天定的话。老太爷征战沙场十数年，为得就是自己的孩子能过得更好一些，但如今四个子女只剩下一个二儿子，那自己做的这一切似乎就没有那么值得了。
“唉，再回江东见爷娘啊......”
叹息声轻轻回荡在安静的大院之中，久久不曾停息。
......
苏城城南的小院之中，李羡渔将做好的红烧肉端到老旧发黑的桌子上，桌上还有一小碗白菜和两碗米饭。
李羡渔将一双筷子放到自己对面的位置，笑着对娘亲的灵位说道：“娘，我给你做的红烧肉，差不多有娘亲做的一样好吃了。”
李羡渔大口的扒着饭，夹了一块油水十足的红烧肉一口吃掉，又扒了几口，嘴里鼓鼓的，却喃喃自语。
“娘，这红烧肉真好吃，肥而不腻，咸甜适中，听说大酒楼里的就是这样的。”
“娘，这肉是高大叔送给我的，他人真的很好，就是人太老实了，总被他家娘子骂呢。”
“娘，王爷爷昨天叫我去他家过除夕，不过我答应娘要一起过的，所以就没去了。”
“娘......”
“娘......”
饭菜塞满了她的嘴，腮帮子鼓了起来，她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嗯，红烧肉太好吃了，她想到。
“娘，我想你了......”
那天晚上，她梦见许久不见的娘亲，一如记忆中一般温婉美丽，娘亲抱着她，轻声低吟。
“虫虫飞，虫虫飞，飞到南山吃露水，露水吃不到，回来吃青草。小羡渔，快长大，长大带娘去找爹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