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即将到来。天空呈现一种寂寥而沉重的灰蓝色,映衬绵延起伏的重重山峦。这些苍翠高山终年云雾缭绕,云层厚重流连。此时有难以言述的寂然端庄。
巴雷武早已起身,到洞外山坡下面的小溪边,把水囊给灌满。由于只剩下一匹马了,巴雷武把自己被狼咬死的那头马的马背上放着的一左一右放置两个皮制挎包取下,挎包间由牛皮绳牵系,他取过来之后,把包搭在蛋蛋的大黑马的背中央,然后调整了一下马鞍,因为只能两人共骑一匹马赶路了。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他走过去把香香唤醒。
香香起身之后,站在清凉晨风中,看到天边渐渐绚烂起来的朝霞。
巴雷武叫香香坐着,说要帮她打好绑腿。用细长布条,顺着小腿紧紧地包裹起来。这样可以防止小腿抽筋,再过蚂蝗区的时候也可有预防……
上路了。
马行走在被终年潮湿浸染的森林,雾气白茫茫蔓延蒸腾。枝叶遮盖的深处,不见一丝光亮渗出。叶子上聚集的雨水落下并没有发出声音。所有的声音,在产生的瞬间即已被森林的呼吸迅速而无情地吞噬。
马蹄沉重地敲击着这个神奇的世界,尾骨的疼痛让香香狼狈不堪。虽然在平时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创伤,可恰恰在需要骑马的时刻,它却成了要命的关键。在这蛮荒远的峡谷里,不能骑马就意味着成为别人的拖累,甚至是自己的灾难。巴雷武一直在照顾着香香,她特意在香香坐在自己身前,让香香始终能处于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为了让香香舒服一点,他几乎把大半个马鞍让给了给香香,所以他骑马的姿式,有时倾斜,有时弓着腰,显得相当吃力。他一直抓紧缰绳控制马。由于路窄,弯道多,他好几次险些掉下马背,由于小道左边就是悬崖峭壁,这使香香常常担心他的安全,可他毫不在意。
巴雷武为了减轻香香的心里负担,不断的跟她说话,你看看周围。
香香顺着他的手指向看去,柳树、糙皮桦与杜鹃灌木交会的河岸,山坡上铺展着由驴蹄草、珠芽蓼、垂头菊、纤葶报春构成的花朵异常的草甸。凭经验,这里的海拔高度大概在4000米上下,属于高山寒带灌丛与亚高山灌丛相交会地带。我们只要顺着脚下河流的流向,沿大峡谷往下走,原始大森林就会离我们愈来愈近了。巴雷武说。
马缓慢的山谷中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行走着,淌过一个又一个溪流。
巴雷武知道香香的尾骨疼痛,最怕马的颠簸,这就需要严格控制马的速度。正是由于这样,由于马很少跑动,香香尾骨疼痛也很少发作,她可以在马背上随意变换坐姿而不必担心会从马上摔下来。身体的疲劳从紧张状态放松下来后,焦躁不安的情绪自然也得到缓解,心情越来越好了。
不过相对巴雷武而言,这其中是有种折磨的。
为了照顾香香,他严格控制马的速度,少一点颠簸,这是每一位骑手在走长路时最不情愿的选择。马儿也是,步履蹒跚而沉重,比跑起来的时候吃力多了。巴雷武当然不会让香香得知这一点的,只是努力的控制好马匹。
看着心情渐好的香香,他也带着一丝丝的满足。看起来清瘦并且病还未痊愈的香香,几乎和自己是同样贴在马背上,努力的控制着平衡。姿势势踏实有序。她的表现,虽然是想象之中的坚定,但仍然出乎他的意料。
此刻,心情放松的香香,四周观望,想把周围美丽景色都收入眼底。她听到来自森林深处的声音。隐约起伏。大片大片的青翠树木,绚烂野花盛开,白色粉红浅紫的小花在草丛中开得肆意。都是最最自然的风光美景。香香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满足感以及收获。香香心想,自己以前的旅游经历是否正在犯着一个致命的缺陷呢?曾几何时,她跟那些安逸而富裕的旅行爱好者一样,旅游只是需要良好的自我暗示心理状态。他们拉帮结伙,喧嚣娱乐,留下一堆空易拉罐和塑料袋的垃圾之后,满足而归。他们并不需要大自然,在其中也一无所获……
巴雷武能感知到香香的心情,努力的配合她,不时勒马驻步,又不时跟随着她的眼睛一起观望。这里的色彩、音响与动感极富一种古朴特有的精神性,以苍茫、神秘沟通了香香悸动、紧张、兴奋、动荡不定的心灵。香香甚至暗自庆幸。努力的感受这一切。
巴雷武突然停下,他说,我们先休息一下吧。下山路有很多分岔,有些会通往茫茫峡谷,会迷路。只有一条小路可以正确地下山。她的头发和脸完全湿透,颧骨有两团红晕,是剧烈运动之后带来的血气。
垭口下面,可以看到青翠空阔的山峦谷地,被苍茫雨雾弥漫,但已经是和风细雨,完全另一番景象。
两人下马,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巴雷武把水以及干粮递给香香。一路的颠簸,香香感觉到了口渴以及劳累困饿,伸手接过,往嘴里送。随后,支起身来,看着四周的美景,说,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美好的景色。
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巴雷武看着香香一脸好奇的问。
我住的地方有海,不过也没有这么漂亮的山,很多景色都是被人为的改造或者破坏了,已经失去了那份最纯真的原貌以及美感。香香略带失望的淡淡回答完之后,随即努力的探头继续的看着四周的景色并陶醉其中。
突然巴雷武起身,看到她额头上流下一缕鲜血,伸手分开她头顶上的头发,看到一条肥大的蚂蝗匍匐在那里,吸盘深深扎入她的发际。他飞快地用手指捏住它的顶端,揪下来猛力甩在地上。它已经吸饱了血,躺在地上肢体蠕动,无法动弹……
他说,这里有很多从路上带过来的蚂蝗。你好好检查吧,我到下面去采点野果充饥一下。
不一会儿,巴雷武从坡下爬上来,手中捧着一堆红色的果子。香香拿起两个不知名的果子放入口中,清脆香甜,很是可口。我们继续上路吧,如果没有意外,将在一个时辰之后抵达上家村。巴雷武小心的把香香扶上马。
果然如巴雷武所说,顺着这条小道下到底部之后,就是开阔的森林了,路况也平整明朗很多。不需要再穿越原始森林。
地势慢慢降低,温度开始升高。走过的有些地区出现了太阳。只是这些小路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浸泡形成沼泽,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走。马的双脚完全陷入在烂泥之中。一脚深一脚浅,缓慢前行。两人的心开始变得期待起来,两人都渴望能够尽快地抵达目的地,能够换干燥衣服,烤火,有热茶和食物,得以休息。
突然,天气又开始剧烈的变化,开始飘着雨点,随后就如墨斗般的倾泻下来……
衣服瞬间湿透,两人只能下马找地方躲避,又冷又累。虽然三四个小时都是骑着马在行走,不过人依然惫倦异常。滂沱大雨下的天空昏暗昏暗,似乎想将一切吞噬。森林此刻由于积水的聚集,泥土在雨水的搅和下形成的泥浆。路高低不平,不论人或者马,都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加上马蹄踏溅,裤腿上溅不少泥浆。马都急躁得惊叫起来。
她受伤而未曾愈合创口的脚突然变得麻木。踩出去的脚步虚弱无力。她第一次感觉到内心被击败。沮丧。茫然。焦灼。不知道目的地何时会出现。脚下一软,整个人滑倒在泥地上,一时竟没有力气站起来。
巴大哥,我实在太累了。她整个身体躺在泥泞的水滩上,似乎无力再爬起,浑身寒冷而颤抖。她的声音已经崩溃。
巴雷武放开手中紧握的缰绳,快速的跑了过来,把香香整个人抱起,他把她抱离了泥泞,在一棵树下把香香的背靠于树上,蹲下来抚摸她的头发,说,我们会走到的。不可以在这里逗留,你的病不允许你在雨中待那么久,加上天很快就黑,到时候恐怕会有野兽出来。边说边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香香的身上。此时的巴雷武同样异常的劳累,他也瘫倒在泥地里,大口的喘着粗气。
我知道。我知道。她用手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喘息,说,请让我稍微歇息一下。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巴雷武起身从马袋里拿出水,喂她喝了一点水。他说,我印象中,打猎的王大叔的屋子就在这附近了,我应该先单独跑到前面去看一看,也许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但是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这样很危险。
不。我们在一起。不要分开。我喘一口气,就起来。
我背你,香香。他在滂沱大雨的微弱光亮之中,默默地看着她,然后吃力的将她放在自己的背上。
巴雷武用了忍耐的极限,双手努力的环抱住背上香香的双腿以及屁股,支撑自己继续走路……
沼泽湿地和倾盆大雨。两条腿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像断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没有意识,只是动作机械地前行。筋疲力尽。途中不停的摔倒,爬起,继续把香香背起。大黑马紧跟着两人的脚步,在雨中前行……
转过一个山坡之后,似乎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小房子,巴雷武用尽全身最后一口气,大声叫唤,王大叔,我是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