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过境迁,沧海桑田,得不到的,永远都是妄想痴心。
自云南一路北上,蓝洁尘并不想赶路太快,停停歇歇。路过湘江,她说:我很少来江南的,我想在湘江逗留半日。
苏杲笑笑:赶路要紧。言下之意是,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着一时。
蓝洁尘捧起一捧湘江水,撒在脸上,漫不经心的说:无论如何,明天都是会赶到三村去的,到时候我把龙井茶交给你也就是了。
苏杲问:为何不现在交给我呢?
蓝洁尘轻身飘上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怕。她说:就算我交给你,你都不敢要。
“怎么可能,好了,随你。”
如果事事都随你,那还要缘份干什么。
飘在船仓,苏杲斜靠在桅杆上,嘴角叼着的草根,轻轻一吐,落下芦苇丛中。风一吹,就再也找不到了。
蓝洁尘说:甲板风大,为什么不来船仓里边?
苏杲问:你不该过江找一艘上海的巨轮。你不觉得这船有点像……
泰坦尼克号。
落日从容,似血的残阳染在蓝洁尘随风舞起的秀发,红的艳丽,还有些颓废。
不知为什么,见到蓝洁尘,自在茫茫草原上发现她的第一刻起,那一抹腥红就让苏杲觉得颓废,伤感。还有怜惜,爱恋,尽管,现在眼前一片黑暗。
“太阳掉进水里,天就要黑了。”
“我的天早就黑了。”
“老郑不是说过,可以治好的吗?”
“他给了我一个未知的假设。”他说:没有谁能说哭就哭的,而且是悔恨的泪,去哪里找?
入夜,进入湖北,两人停在黄鹤楼脚下的的一间客栈中打尖。酒过三旬,蓝洁尘略有醉意,灯火阑珊处,更是貌美似花,不可逼视,可惜,除了目瞪口呆,忘记打烊的店小二以外,别人看不到。
花是用来看的,再美的花你也休想得到,不管怎样美丽,当你得到她的时候,也正是她枯萎的时候。
她说,你知道我是殿下的时候是不是很吃惊?你想不想知道那些关于我的故事?
苏杲还在喝酒,他知道她会说的。
她说: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我和父亲,自己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父亲说,那里是香格里拉,一个比天堂还美丽的圣地。父亲说,其实我还有一个姐姐,母亲去找姐姐了。从那以后,我开始每天都去草原的最深处等待母亲回来,从日出等到日落,就这样,我等了十年。
苏杲问:等到了吗?
她摇头,说:十年可以改变很多,慢慢的我早已忘记母亲长什么样了,但我依然会去等她,也许我等得不是她了,而是在等待一份残缺的爱。
她抬头,看着苏杲,吐气如兰在他耳边低语:直到那天,我等到了你。
他笑:那天是误打误撞的。
“天的安排吧!你离开以后,就有一个自称是我姐姐的女人来找我,她告诉了我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说,其实我是汉人,当年与母亲只是被契丹的王给收留了下来。她说,其实我姓杨,和她一样都是杨家的后人。你知道杨家吗?我们都是杨坚的后人。她说,我们要推翻李唐,光复大隋。她说,母亲已经过世,我应该去作十殿的殿下。我说我不会武功,她就让我喝了一种能增加两甲子功力的药。我问她可以不去吗,她说,不行。
“她是谁?”
“我的亲姐姐,杨玉环。”
“后来呢?”
“后来我借逃婚的机会到了香格里拉。姐姐早已安排了十殿中的一切,包括与三村为敌,包括指使唐门暗算你,她甚至策划了安禄山的谋反。她说,若要反唐,必除三村。”
“为何?”
“因为你是唐皇的兄弟,三村的人又都是你的兄弟。你们这些人又都是为了兄弟可以不要自己命的……”
靠在他肩上,她已睡着了。
月明星稀,苏杲悠叹:红颜祸水,皇帝也不能逃过这一劫啊!天堂水之事一了,定要去帮他除此叛乱。但愿唐盛万年,永世和平。
思绪至此,蓝洁尘右臂滑过,手中酒杯掉地摔得粉碎,杯中酒溅了一地。蓝洁尘心中不由的一阵痛楚,仿佛那摔碎的,不仅是那只酒杯,还有她的心。
苏杲抱她上楼,轻轻地说:你喝多了。
店小二瞪大双眼,他死也不信:瞎子也能上楼!
从那天起,店小二逢人便讲一个瞎子是怎样上楼的。来客栈打尖住店的人却是无人相信这扯淡离奇的事。人们就是这样,一些事,他不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只会对你的奇闻怪谈嗤之以鼻。店小二后来跳槽了,开始研究文学,在那个年代,实在混不下去就研究文学混口饭吃。和现在很像,百无一用是书生。
忘记说了,那店小二叫贾岛。
过了长江,进入河南,过邯郸,邢台,石家庄,保定,沿空中草原,采摘几朵雪绒花的功夫,行至飞狐峪,一线天,午后到达三村天堂水。
张家口的秋天,有些冷。尽管是午后,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群山之间,还是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河边的叶子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残存的一些在山风的摇曳下,弱不经风,风一扯,就无奈的落在蓝洁尘脚下。她止步,弯腰拣起一片,笑着说:天,还真凉了呢!
苏杲说:北方的秋,就是这样啊。
“莫忘了,我还是北方人哩。”
“可是你的心,早就留在了江南。”他说:江南烟雾缭绕,美得有点不真实,那的确是一个去了就让你不想回来的仙境。
“可是北方,还是更真实一些。草原上的牧羊人,现在都快披上羊毛衫了。我好想回去。”
天高云淡,天堂水仍是一坛墨染。
“把龙井茶放到水中,沏一壶天堂水龙井茶,这里还会像天堂一样,比江南还要美。”他说:我们就在这安家,哪儿都不去了。
“不,我想回家,带我回草原,我想策马狂奔,对酒当歌,喝一杯马奶酒,醉一次马头琴。我想回去。”
“傻丫头,那我们就去草原,再也不到中原了。”
“我冷。”
如果苏杲能看见,他一定会发现蓝洁尘在风中早已冻的面无人色。下意识的还是抱着她,紧紧的。
一拥抱,就地老天荒了。
他觉得腰间一软,穴道已被她封住。他惊,无奈哑穴被封,口不能言。
她说:其实你们很早就已经找到了龙井。
她诡异一笑:那是一种药,一种能增强两甲子功力的药。当初姐姐让我服下龙井就告诉我,如果不灭掉三村,我只有死。
其实我就是龙井茶!
她轻咬破右手食指,一道血箭喷洒在天堂水天水交接处。
苏杲眼前闪过一道腥红,红的刺眼,红的炫耀,红的颓废。泪像秋雨,此恨绵绵无绝期。
用拯救天下,造福万世这种荒唐的理由来夺取一个女子的生命,这是一件多么无耻卑鄙的事情。
红颜、天下,此事本来古难全,若是再有一个选择,他会选什么?
呆呆地站在那里,血泪交织,还在诉说今生不离不弃的谎言,流入天堂水,又是一场神魔的背叛。
原来,这一切的代价都是香消玉损,一缕香魂断……
杨玉环也死了,被唐皇赐死,他不允许任何一个能威胁到他江山的人存在,哪怕是曾令他神魂颠倒的女人。
以后,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苏杲和蓝洁尘。有人说,蓝洁尘为天堂水而死,苏杲殉情;有人说,其实苏杲没有死,走西口了,在包头给人家算卦,名气不小,人称赛半仙;还有人说,苏杲哭了三天三夜,把眼睛哭好了,一个人去了草原,在草原最深处每次都在痴痴地等着,没人知道他在等谁。
牧羊人:那傻比每天站在草最肥的地方,等谁呢?
牧马人:好像是在等咱大契丹的公主。
“公主去哪了?”
“去了天堂。”
“那不是死了吗?”
“你妈才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包头最大的茶馆是什么吗?”
“天堂水,龙井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