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攀登千刃山已经行至一半,身上的衣服多处划破,布条随风飘起,鲜血浸染在周围,白净的脸上也没能幸免,剑痕跃然于上。眼神却更加坚毅,银牙紧咬,奋力前行,一遍又一遍,执拗地顺着眼前飘忽不定的剑意,来回躲避周转。
半山腰上,有一处极大的青铜宫殿,宫殿矮而宽,造型古朴,正中间刻着不知名的巨兽雕像,倒像是古人留下的遗迹。几位执法弟子站在门口,面对空空如也的前方突然躬下身子拱手作礼:“贺然师兄。”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远方一闪而过,一道人影已经渐渐显现而出,正是贺然彤!她衣袖飘飘,头上的发鬓高高挽起,依然穿着那身不染尘埃的古雅道袍,颇有看破红尘的味道。她微微点头,走上前来,轻轻启唇,笑着对诸位执法师弟说道:“古兄可在殿中?”话未说完,青铜大殿,大门洞开,一个中年光头男子哈哈笑着走了出来:“贺然师弟,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贺然彤一收衣袖,微微拱手,跟着中年男子走进大殿,大殿石门慢慢关闭,贺然彤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笑对中年男子说道:“古兄别来无恙了,自从十年前一别,小妹一直未曾得见,而今日修身大会上,古兄风采更甚从前,精气内敛犹如凡人,看来古兄去山外这趟,真真是收获不小啊!”
中年男子摇着明亮的脑袋说道:“过奖,过奖!”说罢,他眼中精光一闪,微微笑道:“贺然师弟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有什么事就说罢,如果力所能及,师兄我必定全力帮忙。”
贺然彤深色不变,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妹就直说了,今年修身大会,那修身丹,可要给小妹留一颗,下面攀登剑山的一位药童,正是小妹在俗世的一位远方亲戚的后人,还未开启灵根,估计是到不了半山腰了。”话未说完,贺然彤就不再说了,只是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摸光头,却一脸为难地说道:“你也知道,这十年一次的修身大会只有七颗修身丹,而来参加试炼的不知有多少名门贵族的后人,哪怕是那些慕名前来的散修,说到底又有几个不是与阁里有些关系,众目睽睽之下,这只有七颗...”
贺然彤清脆的声音响起:“师兄何必如此,我贺然彤向来不欠人情,日后师兄若是需要炼丹,只需派门下弟子吩咐一声,我自然先给师兄炼制,这修身丹明面上只有七颗,可试炼过后剩下的那些奖励之中,给我这小童留下一颗,又有何难?”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师弟既然这么说,我再不答应岂不是不近人情,放心,只要不是那七颗掌门亲自所炼制的修身丹那就好说了。”
贺然彤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师兄了。”说罢,大袖一卷,身形已经渐渐远去,化为一道清风,飞出了大殿。
中年男子又摸起了光滑的头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正在两人说话之际,正在攀登千刃山的烟火,却再也按压不住,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脸庞红润异常,浑身开始发烫,烟火暗道不妙。眯起眼睛往前一看,只见之前被众人夸口称赞的卓东阳和雷震天果然已经快要到达半山腰了,而其他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也是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几个寒门子弟,紧紧的咬在身后,粗略一数,竟有十几个之多,烟火更是心惊,难道自己就要终老此地!?神智清醒了几分,身体的异状又被压下去。
烟火闭上双眼,调整着呼吸,胸脯一起一伏,脑海中又冒出了记忆中那青年书生的模样,口中不禁喃喃道:“师父......”,她想起了小时候,天还未亮,师父便把她从被窝里一手抱了出来,自己双眼还是似睁未睁,小脑袋还一下一下的打着瞌睡,被师父一个弹指给惊醒,然后就开始跟着师父学习武艺,因为那时太小,还拿不动宝剑,于是师父专门给自己用浮木做了一把小巧的木剑,拿着自己的手,一招一式地教自己。往左、往右,从下而上,一剑刺出,收胸,回身,格挡。
突然,她双眼一睁,神色已变,她从腰中抽出自己的贴身宝剑,顺着刚才一路上的剑意,一剑刺出,本受重伤还未痊愈的身体,又饱受了千刃山之上剑意的摧残,此时做出标准的刺剑动作,一下舒展开身体,让烟火浑身发痛,但是她紧咬着牙齿,咯咯作响,却是浮现出了一脸微笑,她明白了,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懂得了千刃山存在的意义。
这不是关卡,而是一处古人的试炼之地,是用千百年来无数先贤的剑道精华,来磨砺后代子弟,同时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将自己的传承延续下去。而之前所感受到的剑意,不是用来躲避!恰恰相反,而是用来模仿和学习!学得快的自然攀登快,学得慢的自然处处受阻,只能在所在的那一层不断领悟,不断突破,如果不去领悟,反而用外力去抵挡,遇到的剑意自然越来越强,越来越霸道!
明白了这一点,烟火又根据袭来的剑意,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果然,那锋利无比的剑意却是犹如无形一般,竟然一穿而过,就像一道清风,拂过了身体,通体带来一股清凉之感。烟火心里有了底,她不顾身上的鲜血淋漓,闭上双眸,晶莹剔透的耳朵微微抖动,她顺着那风之呼啸,那林之海涛,那他人的惊叫与受伤的喘息,完全凭借着身体的本能,与自身对剑道的领悟,一路施展下去。
无往而不利!
以剑意学剑,不是没有人想过,是没有人敢试,也几乎没有人真的成功过,因为一旦猜错,或者学错,必然就是立即重伤的下场。但是烟火已经无路可走,那从小不间断的高强度训练,那多次经历生死后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那宁死都不会轻言放弃的性子,似乎都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下意识地就选择去尝试这条似乎没有人走过的道路。然而,她走对了。
就在众人奋力抵抗,不断有人大声呵道:“我放弃”之时,一个小童打扮的女子,一路舞动宝剑,飞速往山腰处行去,自是看呆了一路试炼之人。
“怎么会!”
“我的天,噗。”一个试炼者一怔的功夫,一下被剑意击倒在地,双手撑地,却无论如何也没能爬起来。
在空中站在巨尺之上的执法堂弟子,也发现了这一点,韩桓此刻也是如此,满脸震惊。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烟火已经到了四分之三处的地方,因为烟火快速的前进,使得整道登山之路,都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就像是一个石头不经意间被抛入了平静的湖面,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慢慢往四周扩散,于是在烟火的身边,已经布满了常人三倍甚至四倍的剑意,如果烟火一旦有一招学错,那么这恐怖至极的剑意恐怕轻易就会把她撕碎。
而被烟火追上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本就是苦苦支撑的一众试炼弟子,在越往上攀爬路途越窄的这条登山之路上,被烟火追上,还未近身,这烟火所假扮的小童周围布满的让人窒息的剑气和剑意,就已经让人近乎崩溃,几个妄图抵挡的人,轻易就被碾成重伤,一下击飞到空中,掉入万丈绝壁,再到后来,烟火似乎变成了一个杀神,只见她所走过的路上,再也没有试炼者能站在登山之路上,要么躺在地上已经昏迷,要么就是被击飞到绝壁之下,再就是满脸惊恐大喊放弃,被执法堂弟子救走。
一时之间,千刃山上,布满了诡异,走在后面的人暗自侥幸,惊诧地往前看着,看着那个满身浸满鲜血的女子,而走在前面的人,却是心惊肉跳,不断回头,看看是不是下一个倒霉鬼,就变成了自己!
而在烟火前后,却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师兄,师兄,你快去看看吧!”千刃山上的执法堂弟子马上赶到半山腰的青铜大殿,中年光头男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却一下就变了脸色,身为筑基后期,半只脚已经踏入结丹之境的他,对天地灵气早已十分敏感,一走出青铜大殿,便感受到了空气之中磅礴的剑意,他看向攀登上山的路口,而路口之上,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他飞身前往。
卓东阳,西楚剑道宗师卓一剑的后人,他继承了父亲的剑道天赋,自认为还没有见过在剑道天赋上能胜得过自己的同龄人,自幼刻苦学习,剑道实力却是不容小觑,成为了第一个攀登到千刃山半山腰的人,心里难免有些得意。看到前方中年男子,正在沉思着什么,然后又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快步走来,以为是自己的天赋太过出众,让这位师叔惊讶,心里更是满意。
从家里出来时,他就得到消息,今年主持修身大会的,正是一个中年光头男子,叫古酒,犹好剑道,定睛一看,眼前这男子,可不正是有一个锃亮的光头么,只见这位古酒师叔,越走越快,脸上神色也变得凝重,冲到自己面前,卓东阳心下想到,自己出门在外,还是谦虚一点好,于是也不顾身上的伤口,便要躬身问好,却不料这个古酒师叔,看都没看自己,越过自己走到了身后,看着山下,久久不语。
卓东阳脸色霎时有些难看,其他几位执法堂弟子同样越过自己,看向山下,卓东阳阴沉着脸,也走了回去,看看谁是第二个登上半山腰之人,自己也好准备迎战!
一边想着,卓东阳一边往山下望去,这一望不要紧,脸色却是变的精彩十分了!
快到半山腰的地方,几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子弟,正在联手对抗一个身穿童子仆人般服饰的长相俊俏的清秀男子。
这千刃山登山之路,越行越窄,本就要登山之人互相比斗之意,却因为千刃山本身的万千剑意,使得这一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可没想到这争斗之幕刚刚拉开,就是七八个人一起联手对付一个人,让人如何不惊讶,如何不感慨!
“兄台!”西凉的一位王侯子弟,一脸惊恐地对烟火拱手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求求你了!执法堂的人呢,快来救我!”
而不远处的其他几个人睁着充血的双目,大声吼道:“柴小候,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他已经走火入魔了,你投降也没用,当下之际,我们必须联手杀了他!”
再往前的几个男女,回过头来,看着状若疯癫紧闭双眸不知在挥舞什么剑法的烟火,也是一脸惊诧,互相对视一眼,竟然慢慢往回走过来,举起了手中武器:“诸位,联手吧,哪怕不是前七名,只要不认输,就能通过试炼,但要是认输放弃,可就真的输了。”
被叫做柴小侯的人,双手紧握,牙关格格发颤,似乎想通了什么,抬起头来,狠狠吼道:“来吧,来吧,啊!”
此时的烟火,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只是全凭着本能在挥舞宝剑,她从小就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剑道天赋,只是很认同师父的一句话:“努力,也是一种天赋。”于是,作为师父的唯一一个关门弟子,她不知经受了多少磨砺和训练,而他的师父又是天纵奇才,号称通晓天下武艺,每周都要用不同的武功来与徒弟烟火对打,高强度的训练,和每个月一次的凶险无比的真实的刺杀任务,都让烟火这个看似与寻常武林人氏无异的女子,已经发生了质变。
而这攀登千刃山一路以来学会的招式,没想到如此奇妙,竟然一环扣一环,一力带一力,舞到最后,她自己也控制不了,因为一旦停下,或者一旦施错,万千剑意就会穿过自己的身体。
但她不想功亏一篑,于是便只能死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