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交鸣之声渐息,只余下断断续续的哀嚎声,一场大战缓缓落幕。
洛枫双手结印,双手氤氲在一片浓郁的红芒之中,温暖柔和的光线也随之向四周发散,冰冷黑暗的地道终于迎来了一丝光明。
“亮!”洛枫一声低喝,一个巨大的红色光团便悬浮在众人头顶,顿时,黑暗犹如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洛枫放眼望去,场中还能站着的,除了他自己和洛川,只有两个人。
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离得洛枫最近的灰衣男子,若一个人身边躺满了冰冷的尸体,想不叫人看着她、警惕他,都是一件难事。
灰衣男子怀抱着一柄血红短剑,遥遥对着洛川,眼睛却依旧停在他的剑上,他的眼神锋锐如电,却也落寞得使人发寒。
洛枫注视着灰衣男子手中的血红短剑——这的确是一把好剑,它饱饮鲜血,杀人如麻,生命在这把剑下显得是那么的卑微低贱。
这样嗜杀的剑,这样冷血的人,洛枫不由得皱起眉头,眼中颇有厌恶之色。
对于自己反感的人,洛枫瞧了第一眼,便不会再去瞧第二眼,他已将目光投向那最后一人,只见他身着一袭玄衣,泛黄的脸颊却有着极富魅力的轮廓。
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瞧着灰衣男子,面上掠过一丝笑意。
“我们有多久未见过面了?”玄衣男子从腰间解下一个酒瓶,朝灰衣男子扔了过去。
玄衣男子腰间还剩下三个这般大小的酒瓶,这于习武之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累赘,然而他却乐此不疲。
——对于嗜酒的人来说,人生一大乐事,莫过于随时都有酒喝。
玄衣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已有十多年了罢!”
灰衣男子蓦然探出手,接住酒瓶,终于抬起头,看来玄衣男子一眼,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喝酒的!”
玄衣男子再次自腰间解下一瓶酒,拔掉瓶塞,凑到嘴边,小酌一口,道:“人是会变的,时间长了,就算是曾经深厚的情谊也会渐渐变淡。虽然我们还未曾变老,可能够交心的朋友却是越来越少了。”
端详着手中的酒瓶,灰衣男子眼中渐渐浮现一丝落寞,玄衣男子的话使他有了某种触动,他不由得拔掉瓶塞,鼻子翕动,酒虽未入口,但酒的醇香却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过了片刻,灰衣男子方才出声回应道:“酒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能找到一个开怀畅饮的故人,已是难得之极,又怎会吝啬杯中之物?”玄衣男子大笑,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豪气。
闻言,灰衣男子深深地看了玄衣男子一眼,出人意料的将酒瓶重新塞了起来,玄衣男子面上的笑容陡然一滞。
“柯沐风——”灰衣男子目光骤然一寒,语气无比的坚决,“只可惜,我们绝不可能是朋友,以前不是朋友,现在,也不是!”
话音刚落,玄衣男子面上那滞住的笑容如冰雪消融般化开,笑骂道:“当年的旧事,看来你是非要算在我身上不可了,你这人,真是好没道理!”
“他赢了名声,却也丢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柯沐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又何必自责?”
柯沐风口中的“他”,让灰衣男子陷入了某种沉思,过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面上带着几分落寞与挣扎,道:“承诺过别人的事,我一向不会令人失望。但,我却是让他失望了,他当时若是杀了我,只怕我现在也不会如此煎熬罢。”
“怪只怪,他娶了仇人的女儿……”柯沐风忽又笑了起来,“冲着你的这份情谊,我也该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
灰衣男子盯着柯沐风,眼中透着一丝疑惑,纵使一句话也没说,但那意思却是极为明显的,就算是个笨蛋也该看得出来。
柯沐风偏偏一言不发,直愣愣地回视着灰衣男子,似要等他先出生求自己才肯罢休。
他们能等,洛枫、洛川却是要走了,阻拦他们的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他们要走,倒是极为顺利。
“人,可以走,剑谱,留下!”灰衣男子陡然出声命令道。
洛川骤然止住脚步,目光一冷,质问道:“你在同我说话?”
“如果,你想把命留在这里,我是不会介意的!”灰衣男子瞧也未瞧洛川一眼,根本未将这个年轻的少侠看在眼里,或许,在他的眼中洛川与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并无不同。
“你若想玩玩儿,我们也不会介意的!”洛川手指紧扣错龙剑剑柄,讥笑道。
灰衣男子淡漠的看着血红短剑,黑色的瞳子平静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他手指刚要动的时候,一道声音蓦然将他打断:
“你为什么不抬起头好好看一看他的脸呢?”
灰衣男子不解地凝视着柯沐风,似要将他看个通透。
洛川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中透着迷茫,喃喃低语:“他说,我像一个人?”
“我脸上可没有答案,你看我也无益,你看看他,自然就能明白!”柯沐风挑着眉头,笑了笑。
下一瞬,灰衣男子的目光果然死死锁在洛川的那张脸上,看着这张稚嫩、俊逸的脸庞,灰衣男子面上依旧平静,眼中也不起一丝波澜,可他的心呢?
他的心绪是不是已经开始澎湃了?
像,实在是太像了!
但一张脸又能证明什么呢?只不过与那人相像了罢,这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并非没有。
可当他注意到洛川手上的那把剑——错龙剑,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个狂傲不羁、英姿飒爽的剑客。
洛川忽而恼怒起来,冷冰冰地看着柯沐风,道:“我就是我,谁像我,都与我无关!”
“真的与你无关么?”柯沐风讥笑道。
灰衣男子上前一步,他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只听得他问道:“你手中的剑,从何而来?”
“自然是家父所赠!”洛川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灰衣男子瞳孔紧缩,似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低声喃喃:“十几年未见,一切都变了,你,还是当年的你吗?”
柯沐风笑道:“你难道不曾发觉你与你父亲的长得极为相似吗?”
“你难道和令尊长得一模一样吗?”洛川反问道。
“自然不是,这世上就算是亲父子,也不一定有一般无二的面孔。”柯沐风摇了摇头,道。
“这便是了,你未见过家父,又如何敢说我与家父长相一致。”洛川驳斥道。
柯沐风微微一怔,忽又笑道:“好,好极了”
“这世上,即使是最亲的人,他们身上也会有你不知道的秘密。”灰衣男子喟然叹道。
洛川的心不由得一紧,他不得不正视这句话的能量。正如小时候犯了错,总想瞒着父母,一是怕自己受惩罚,二则是怕父母伤心。
“一个人要想彻底摆脱江湖,逍遥于世外,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换一副容貌,不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柯沐风逼视着洛川,似要攻破洛川最后一道防线。
错龙剑,还有错龙剑法,洛川实在没有没有办法不怀疑自己的父亲,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能拥有这些,可纵然父亲对自己隐瞒了许多,但自己毕竟是他的儿子,他终究还是爱自己的——这便足够了
洛风微微叹息,脑海中,一个淡漠的中年男子的轮廓渐渐清晰。
过了片刻,洛川不怒反笑,道:“就算我父亲对我有所隐瞒,又能如何?他依旧是我的父亲!”
柯沐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嘲讽道:“你母亲呢?我实在不敢想象,一个为了亡妻可以杀上三大门派的疯子,竟会随随便便去娶另一个女子,并且,还生了一个孩子!”
洛川握剑的手已开始发抖,他终于明白他的父亲为什么总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懂了他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懂了他为什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坐在屋顶上发呆。
他以前竟是有过妻子的,所以,每每看见母亲和自己,他的内心是愧疚的——他是不是觉得他有负于已亡故的妻子?
那母亲和自己在他的眼里,究竟又是什么呢?
“不,不……胡说,你们胡说!”洛川不由得退了几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