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砖缝里开始长出细小的枝芽,微冷的风和正在还暖的阳光让一切看起来干净而舒朗,人们换下厚厚的棉布衫,脸上的表情因为不必再忍受严寒而生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孩子成群结队地追打嬉闹,耳边充满了小贩的叫卖声和各式各样的闲谈。
真吵!
李恬提起酒壶,伸出手去,对面的杯子却被人抢先虚掩住了。
“你有好些日子没见我了。”上官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如何,给你三哥出了气,心里可舒坦了?”
李恬一怔,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起因却并非如此,只是那些人恰好有些不安分而已。
不过,他们为三哥的事与自己生了嫌隙,怨怼之下,做点小动作也是意料之中的。
或者,他平日里批复的那些针对性明显的奏折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坦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小九不认为有何不妥。”
上官慎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大肠,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李恬还想说什么,但到底忍住了,也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我会去钟华殿。”上官慎说完,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起身打开旁边的窗子,“九郎,你该看看外面了。”
酒楼下面,有一个包子铺,一对年轻的夫妇用两个铜钱买了包子,喂给怀中的男孩,一家人看上去其乐融融,另一头开着一间书坊,布衣束发的书生拿着得意的画作走进去请老板挂在尽量显眼的地方,讨价还价的同时,也说些时下出彩的文章和逸事,更远的地方,老人拄着拐杖坐在板凳下,惬意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和比他还高的大黄狗玩闹。
李恬回过头,上官慎早已不在,他静立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四方王旗陆续汇集京都,皇宫之中,变得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的宴会表象之下,各方相互角力,波涛暗涌。
李节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刚好赶在狩猎前三日,作为东道主,李恬亲自将其迎接到外院行宫之中,同行的还有已经到场的另外七名皇子以及太子妃朱宓。
许多年不见,这位当初就以才貌闻名的瑞王越发生的俊逸非凡,和曾经艳动京都的苏贵妃十分肖似,他时刻含着笑,却并不温和,只显得倜傥潇洒,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好像对一切成竹在胸,让人下意识地生出一丝敬畏,不敢唐突。
“东宫前不久才大婚,怎么不把新娘子带在身边?”李节笑望他,目光纯粹,言语中并无半点讥讽质问之意,浑如寻常兄弟间的闲谈,“若她知道是叫我给耽误的,必定不肯罢休,接下来几天又难得舒坦了。”
“她”自然指的是苏如沐,虽然此女家世不凡,但作为侧妃,却是不能以主人的身份迎客的。
这一点,李节当然不会不知道,他在试探他,李恬不动声色地回道:“四哥可是想见如沐?若是的话,本宫差人传唤一声便是了。”
苏家到底只是一个世家,在这深宫之中,也不过区区一附庸罢了。
李节看了他一眼,摆手道:“那可不必了,我可不想自讨苦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相携而立的夫妻二人,又改口道:“等会儿我还是与你们一道过去吧,免得那丫头知道了,跟我闹腾。”
朱宓自始至终都安静地跟在李恬身边,哪怕李节当着她的面公然提出让另一个女人分享她的地位和权利,也没有半点动容。
回到东宫,将李节送走后,苏如沐当即抱怨道:“太子你这些天都跟姐姐呆在一起,太偏心了!”
她气鼓鼓地贴上来,抱住李恬的手臂,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后者尚没有做出反应,朱宓便在一旁福身道:“太子,臣妾先回去了。”
“等等。”他看了苏如沐一眼,皱眉道:“近日宫中来往诸多,易生变故,你呆在兰心苑里,不要乱跑。”
“本宫叫你等等。”他抽出手,跟上前面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朱宓。
“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下巴和脖颈之间,坦然而沉静,不卑不亢,没有半点情绪外露。
“你!”李恬揉了揉额角,“今天是十五,你不知道吗?”
“臣妾知道。”她脸色不变,“东宫传唤之时,臣妾自会前往。”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她在固执己见的时候,下巴总会微微抬起,目光变得倔强而戒备,很轻易就能让人戳穿表面上那层从容镇定的假面。
李恬看着她,眉宇间不自觉软下来。
他有了一些决定,而这些决定势必会伤害到她,莫名的不适感又增强了一些,但想到那天她以同样表情问他“为什么娶她”,还是耐着性子,尽量把语气放缓,“走吧,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