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攻,我防。你进,我退。我也想将这无法抗拒的宿命当做一场游戏,可你我却都已入戏太深,以至于心痛的感觉竟如此真切,滴滴可见血,招招皆毙命。——楚君微
楚君微竟然也会来,这是元玉梧没有料到的。看来她是低估了这个姚浅顺的能耐,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一起跪地行礼时,元玉梧看到那霸气张扬的龙袍一角从自己眼前一掠而过,她忽地心生一计,紧接着,唇角便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意味,笑了起来。
楚君微挥手示意众人平身,只有姚浅顺不肯,依旧满面泪痕的跪在地上。
“皇上,请您务必替臣妾做主。臣妾这双手今后……今后再也……无法为您弹琴了。”姚浅顺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全身娇弱无力,竟是要哭的晕过去了。
楚君微命徐途给姚浅顺赐了座,饶有兴趣的问道,“朕听闻皇后这长信宫里很是热闹,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皇后宋子岚今日似乎是誓要将好人做到底,她垂眸歉然道,“是玉贵妃和顺妃两位妹妹之间闹了矛盾,臣妾也实是不知该如何处置了。既然皇上在此,不如便由您来做定夺。”
“玉妃,”楚君微目光沉沉的看着元玉梧,“你也过来说几句。”
“是。”元玉梧恭顺的点头,上前一步说道,“此事确是臣妾所为。”
此语一出,满殿哗然。姚浅顺不由得止住了哭声,诧异的看着她。皇后也心里一惊,不知她这么做的用意为何。
唯一不惊讶的人便是楚君微了,二人隔着几步之遥对视着,元玉梧面色无波,眼神中却带着几丝嘲讽的笑意。楚君微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眸中蓦地燃起怒意。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理由呢?”
“由妒生恨。”
“人证呢?”
“小德子已被臣妾送出宫了。”
“那剧毒从何而来?”
“臣妾略通医理,这点皇上是知晓的。臣妾既有有医人的本领,也有那害人的能耐。”
“琴是赝品这一点,你又作何解释?”
“臣妾那张真品玉玲珑,在战乱便已遗失。面前这张能以假乱真的琴,是臣妾在宫中闲来无事时自己做的。”
面对楚君微冷峻到极致的面容,元玉梧却毫无惧色,对答自如。虽然说的每个字都是谎话,虽然每说一句话心里的伤口就撕裂一寸,即便如此她也毫不在乎,她只知晓,自己在这场游戏中不能输,不能低头。
满室寂静,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久久对峙着。一字一句,尽是火光毕现。
良久,楚君微才开口,却是咬牙切齿道,“皇后,玉妃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说该怎么处置?”
宋子岚和皇上自幼便相识,二人同岁,她早已看出这其中的端倪,顺手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姚浅顺,“就依顺妃妹妹的意思办。”
元玉梧抬眼扫了下一脸得意洋洋的姚浅顺,一个户部尚书的女儿而已,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有资格来对自己指手画脚么?因说道,“顺妃品级在本宫之下,这长信宫中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才有权处置罢。”
宋子岚暗暗挑眉,面露难色道,“这……”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元玉梧漫不经心的一笑,“就按律处置,皇上您看这样做可好?”
“皇上,”桐碧忽地跪地,扣了头说道,“我家主子的性子,皇上是知晓的。娘娘平日都甚少在后宫走动,又怎会做出这等害人之事?此事必有蹊跷,还请您明察。”言罢,又重重的扣了三个头。
“桐碧,”元玉梧淡淡开口,瞥了她一眼,“这件事本宫交给了小德子做,就是因为本宫信不过你。怎么,你现在要倒打一耙,徒生事端么?”
“娘娘,”桐碧抬头,满眼不解的看着她,“请您三思后行。”
元玉梧扯了扯唇角,“事情已是真相大白,即便是三思后行也救不了本宫了。”她看着楚君微,倔强的说道,“按律应将我在祠堂罚跪三日两夜,罪臣这便去领罚。皇上好生照料顺妃妹妹,别再让她出了什么岔子。”
言罢,她没有丝毫委屈的抚了抚裙角,转身绝尘而去。
根据宫人打更的声音推算,现在已是丑时了。元玉梧在祠堂外的寒风中跪了已是两个时辰,一般嫔妃不得皇上允许是不可进祠堂内庭的,因此她只能在祠堂外冻的冷硬的青石板地上久久跪着。
桐碧不顾劝阻,随她一同受跪罚。目光一直锁着元玉梧的身影,打算在她体力不支晕倒时,及时接住她。
“娘娘,你方才为何要这样做?”
元玉梧不肯答话,桐碧又问道,“这分明是有人陷害您,您定要将此人查出来。”
“娘娘,你还好么?奴婢去求皇上过来,接您回鸾影宫罢?”
“娘娘,您和奴婢说说话。否则奴婢怕您又钻了牛角尖,胡思乱想。”
“桐碧,”元玉梧终于开了口,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噤,“你安静点罢。”
“娘娘……啊!”桐碧惊呼,“皇上?”
元玉梧微微转身,看到楚君微正在身后,眉头紧皱,目光沉痛的看着她。
她勾起唇角,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
这次楚君微没有居高临下的和她说话,而是单膝跪地,俯身关切的问道,“还好么?”
“好的不得了。”元玉梧嘴唇已冷的发紫,可依旧扬眉淡笑道,“三日两夜我又不是没有跪过,三年前你的母后就这样罚过我了。放心,我命大的很。我早说过,你不死,我又怎么舍得死?”
楚君微眸中带着深深的痛意,抬手抚过元玉梧冷冰冰的脸,心里一揪,笃定的说道,“你在报复我,你今日的做法是故意要让我觉得愧疚。”
“不错。”
“朕已查明了,是宁尔珍买通你宫里的小德子,害的姚浅顺。”
“我对她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根本毫无兴趣。”元玉梧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眼中深沉的痛意,目光穿过夜空,二哥元振甫的面容历历在目。
“楚君微,我今日的做法是想知道你是否对我还有情。只要你对我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意,这场游戏你便注定了是输家。因为我对你已没有爱了,你明白么?”
“你不必这样折磨自己来试探朕的心意。因为朕从不掩饰对你的爱意,”楚君微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语气冷然的说道,“同样,朕也从不掩饰对你二哥的恨意。”
“就因为他是前朝旧臣,会和你争夺江山?”
“不错。”
“这就是我恨你的原因。”元玉梧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龙袍,张扬霸气的绣纹让她觉得无比讽刺。
“你在发抖,和我回宫。”
“你走。”
“一起走。”
元玉梧心中猛地一痛,她想起了那乱世之中,这个男子身处千军万马之中,毫无惧色,带着沉敛的霸气向她伸出一只手,“要走便一起走。”
她浅浅一笑,把手放心的交到他宽大安全的手掌中,说道,“生死与共。”
这是恍如隔世般的记忆了,誓言果然是最不可轻信的呵。
“楚君微,从这一刻起你凭你的本领,我凭我的能耐,看看谁是最后的胜者。”元玉梧把发簪取出,抵在玉白的颈子上,“你不要再阻止我做任何事,否则我定会让你受尽一生的折磨。”
楚君微紧抿着唇角,起身对身后的徐途吩咐,“让宁尔珍立刻搬去寒露苑,至于那个刚刚抓回来的小德子,”他叹了一口气,连呼吸都是冰冷的,幽幽的说了四个字,“乱棍打死。”
徐途看了眼跪在寒风中身形单薄的元玉梧,恭顺答道,“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不过一场游戏而已,朕陪你又何妨。”楚君微和她一起,定定的站在了冬日凛冽的夜风之中。
元玉梧心里一滞,忽地感觉呼吸十分不畅,口中一阵咸腥,再无力支撑,倒了下去。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玉儿!”
“娘娘!”
鸾影宫。
宫院内丫鬟、公公出出进进,皆是面色着急,有的拿了方子去太医署取药,有的在厨室煮些清淡的食物,有的侯在寝宫门前随时等候差遣。
寝宫中,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无一缺席,全部在此轮番诊脉。
天色已是蒙蒙亮了,折腾了一宿,喂过了药却还是不见元玉梧醒来。医术最高的太医陆含德取出银针,刚向她的食指上一刺,元玉梧便又猛地咳出些许血丝,人却仍旧不肯睁眼。
“够了,”楚君微冷喝一声,“你们最好都在朕下旨摘你们脑袋之前滚出去。”
陆含德干咳两声,给药方中又加了两剂猛药,将新药方递给桐碧,便收拾了药箱速速出了寝宫。
元玉梧只觉得自己浑身虚软无力,眼皮似有千斤重,醒不过来,睁不开眼,却本能的抗拒银针那刺痛的感觉。关于银针,她有一场噩梦。
当往事变成了噩梦,夜夜梦回时,她该如何逃脱,怎么抗拒?
梦中,开国初那年,楚君微率领群臣去京郊围场秋围狩猎,太后随意寻了个理由罚元玉梧跪在祠堂前。她记得当时自己摇头说道,“祠堂中供奉的皆是当朝先祖,而我只跪先帝。”
太后冷笑,手一挥,命人将银针刺满她的双膝。
银针带着狰狞的光芒,她的两腿终于再也无力支撑,疼的跪了下去。那布满疮痍的双膝,那阴冷刺骨的祠堂,她跪了三日两夜。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是前朝旧臣,虽然她已入了楚君微的后宫,做了他的贵妃。可她的二哥至今仍然忠于前朝,所以她便是二哥派入宫中,蛊惑君心的妖媚女子。
纵然她不争不抢,心静如止水,却还是没有人肯相信她委身于楚君微,是带着想与他共度一生的期许和深情。久而久之,如今就连她自己都不确信她和楚君微之间还有什么真情真爱了。
爱这个字,究竟是愚弄了别人还是愚弄了自己。三年前相遇、相知,三年中相爱、相杀,不过皆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