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好友思雨扶着她走出校门，她其实已经不疼了，毕竟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思雨上午见她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大不自然，这不，这会儿非要搀着她，弄得她还挺不自然的。
刚出校门，就听见有人喊她，她一回头，是舅舅身边的叶大叔。叶大叔看到思雨扶着她，忙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不自然地看了眼思雨，思雨也略微诧异地看着叶大叔。她赶忙对思雨说：“这是我家隔壁的叔叔，平日里对我很是照顾。”说着，还一边向叶大叔挤眼睛。
叶大叔就是再迟钝，也收到了她的信号，赶忙点头道：“是，是！”
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直到看到思雨消失在街角，她才转过头来对叶大叔道：“怎么了，大叔？”
叶大叔笑着看着她：“小姐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微微一笑，眼里却满是愁苦——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母亲的忌日，每年家里今日气氛都不好，舅舅心情也不是很好，虽然每年都给她庆生，但是隐藏在他眼角的忧伤她如何不知？
叶大叔见她并不高兴的样子，一阵心疼，道：“夫人特意准备了小姐爱吃的清溜河虾仁和松鼠鳜鱼，大少爷这会儿也在路上了。”
舅母的心意她不好推脱，只好上了舅舅派来的车。
“馨儿。”一进客厅，正在看报纸的阮东昱就赶忙放下报纸、摘下金丝框眼睛招呼她，阮夫人闻声也出来了。
“哟，小寿星来了，”舅妈拉着她的手，“来，菜都好了，赶紧坐下，马上开饭。”
“表哥呢？”汝馨一看，阮玉麟不在。
“马上就回来，刚打电话问了，已经出发了！”阮东昱道。
没过多久，阮玉麟就从军中回来了，还带了巧滋斋的蛋糕。众人赶紧就坐。
阮东昱道：“这些都是你舅妈专门准备的，你看看还缺什么，不够了，再让他们准备。”
汝馨笑道：“够了，舅舅，满满一桌子菜，怎么会不够呢？”又道：“谢谢舅舅、舅妈，还有表哥。”
阮东昱道：“你这孩子，就是客气。”又见汝馨眼角还有忧色，“最近军中事多，刚打电话给你哥哥了，他还在军中，赶不过来了。”
汝馨低下头去，表哥也在军中，不也赶回来了嘛。也是，舅舅与父亲一向关系紧张，哥哥肯定要远离风暴中心。
阮夫人忙道：“下次一定叫他过来，这次就饶了他了，下不为例。”说完，又对汝馨道：“来，吃菜。”
阮玉麟也道：“是呀，汝馨，今天一定要开心！”
“嗯。”她拼命忍住，害怕眼泪会不自觉流出来。其实，这一刻她该庆幸，自己多么幸福呀：有人帮自己张罗生日，还有好多自己喜欢吃的菜，还有舅舅、舅妈和表哥的关心，对了，还有他们最后拿出来的礼物……
她行动不甚方便，阮玉麟专门开车将她送到慕公馆门口就走了。一进门，小桃就向她使了个眼色——门口站着父亲身边的沈副官。沈副官向她微微行礼，面色郁郁。她一下子明了——父亲今天不高兴。
她忍住腿上的疼意，不想让父亲看出来，否则又是一番责难。走到客厅里，看见父亲坐在客厅中央的红木椅上，手里正拿着烟管，若有所思地吸着烟，她进来了也没听见。
客厅里华丽的灯已经亮起来了，透明落地玻璃窗外还能看见黑丝绒般深邃的夜色，上面还有几点疏星。
父亲背对着窗子，身影在富丽的灯光下竟显得有几分清冷。他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是呀，今天这个日子谁也没办法高兴，因为用人们每年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祭品。她突然觉得父亲老了，那平日威风凛凛的身影，此刻无故染上了很多沧桑。
她忍不住凄凄地低声叫了声“父亲！”
慕震霆猛地一怔，瞬时像被定格了一般，但不过片刻就回过神来。汝馨犹觉得是自己眼花，她分明感受到他片刻的失神。
见到是自己的女儿，那越长越靠近另一张脸的面容让他心里有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可他故意忽略了这种感觉，心里全是今天在军中开会时阮东昱不给他面子的样子——他提议在目前的时局下，让慕家和东边的聂家联姻，因为这是对付司空家那对虎狼一般的父子最好的方法。可是阮东昱第一个不同意，说是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做这样的牺牲，甚至还反问了他一句——难道你慕震霆除了联姻就什么都不会了？
他气得当场把手里的被子捏碎了，阮东昱心里的恨他岂不知，那话分明是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年，当年，只有自己知道，不全是别人以为的那样。
他恍若没有听到女儿的叫唤，放下烟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女儿身边，看着已经几乎跟自己一样高的女儿，想起只有在午夜梦醒时分才敢想起的戚然面容，他内心深处仿佛像结冰的湖面被狠狠砸了一下，裂纹霎时布满，一直蔓延开来，每一分，都像要把自己吞噬。
他迅速地理了理情绪，道：“馨儿，你恨父亲吗？”
慕汝馨一愣，从没想过对自己冷淡非常的父亲会突然这样问自己话，她试着看父亲的脸色，却没有看出一分情绪，自己心里却早已惊涛骇浪——自己到底恨父亲吗？他是自己的父亲，本该最亲近的人，可是他因为权力罔顾夫妻情谊，罔顾血脉亲情，她恨他吗？她再次看看他鬓旁的白发，想起他刚才刹那的迷惘，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可是倏忽又是那沾满血的天鹅绒地板，那苍白的面孔，她伸出手去，没有一丝呼吸——往日甜蜜温馨再也不见，有的只是鼻翼间要命的血腥味。
她低下头去，不说话。慕震霆看着她的样子，沉重地叹了口气，绕过她走了出去。
仿佛过了许久，汝馨才听到车离开的声音。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仿佛过了许久，直到小桃走到她身边问她要不要吃点儿什么。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漫长的一天又要过去了，她每天都觉得好累，生命都仿佛要被抽空殆尽。
她挪动脚步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哎呀！”汝馨忍不住出声，她竟然一时忘了自己腿上有伤。
小桃一见，忙上来扶她：“小姐，这是咋了？“
“不碍事的，不小心摔了一跤，腿被划了一下。”小桃一听急了，要看看严不严重。
她扯住她道：“真没事，已经让学校医务室的大夫看过了！”
从厨房走出来的嬷嬷一听“医务室”，忙大叫：“哎哟，我的小姐，你这千金之躯可不能含糊，一会儿我叫李大夫过来再看看！”
汝馨笑笑，嬷嬷是娘亲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娘亲去世后就一直在照顾她，九年来也算尽心尽力，只不过有一点，就是大惊小怪，罗里吧嗦。
“嬷嬷，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嬷嬷却一本正经地道：“那明天别去上学了，好好休息一下。”
她简直都无语了：“嬷嬷，这点小伤至于吗，我又不是蜡做的，一碰就坏。”
嬷嬷这才讪讪地笑了：“小心点总是好的。”说着撩开她的裙摆查看伤口：“还是让李大夫过来换点药。”又看汝馨气色不是很好的样子，道：“一会儿给你熬点红枣汤，补补气血！”
她刚要阻止，嬷嬷已经跑去准备了，她只好笑笑。心里不是不感到丝丝温暖的——还好，还有嬷嬷，转过头又看见在帮自己收拾东西的小桃，对，还有小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