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没有交心的朋友,没有至亲的人,除了那点微薄的工资,生活真的是一点盼头都没有,开始思虑着将来的小西变得焦躁起来。家庭经济上的负担,生活上的无聊,工作的单调,精神上的空虚,情感上的寂寞都压向她瘦小的身体,本来就多愁善感的她,脸上有了更多的忧郁,想想刚出来时自己立下的雄心壮志-----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出来打工,除了要挣钱,还要撑出自己的一片天,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这一翻话与眼前的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字字铿锵如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面地扇得她天旋地转。
工作上,小西一点本事也学不到,做个QC除了眼睛稍微细心一点,发现哪里掉零件,哪个漏了配件就行了,根本算不上技术活,反而她觉得自己的眼睛经常都因为上班工作时间太长,觉得胀痛不已。
那一天早上,下了夜班过后,小西跟陈敏,以及最近跟自己走得比较近的修理工聂小英一起去逛街买东西回来,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视力下降了不止一点点,连对面的超市横幅上的大字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一开始,她有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最近上夜班,白天出来的少,少见阳光的原因,还是距离远,大家都看不见呢?她不确定地问了一下旁边的陈敏和聂小英:“你们俩能看得清对面超市横幅上的大字吗?”
“看得见啊,怎么啦?”小英莫名地答道。
“你玩我们吧?那么大的字难道你看不见?”陈敏也对小西的发问表示不可思议。
“你们看得很清楚?”
“废话。”两人异口同声。
“那下面的小字呢?”小西指着下面的自己看起来模糊到看不清是什么的大小字体再问发问道。
“也很清楚啊!”小英耐烦的念了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陈敏受不了小西打这样的哑迷。
“不是,我觉得我最近的视力下降了好多,天天看产品,刚才你们念的小字我都很模糊,能看得清几个笔画简单的字,但是笔画多的字我就看不清楚了,上面的大字倒是能看得见,但是也会出现一两个字影。”
“啊?”两个人惊叹道。
“唉呀,怎么办啦?我视力不好了。”小西确认是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时,心情更加恼奥,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初中的时候,她站在最后一两排就觉得有些看不见前面的黑板的字,可是那时候觉得教室那么长,看不见也正常,而现在,那么大的字也看不清了,她可是非常不情愿戴眼镜的呀?如果说她还在读书,以后能有个老师,医生或会计之类似显得有文化的工作,戴个眼镜也能说得过去,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车间工人,花样年华,同样爱美如花,戴个眼镜算怎么回事嘛?那以后回家帮爸妈种田种地也戴个眼镜下干活,准会被村里人给笑死。
跟拉长说,不想做QC了,让换作普工吧,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唉,不管了,为了自己的眼睛,得争取一下。
次日,小西找了个适合的时间,跟拉长提了一下这个事情,结果拉长听了过后,想也不想,直接武断地拒绝了小西:“不行。”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说什么都没用,现在车间里正缺人,马上要过年了,又要赶货了,别的岗位还好,尤其你们QC,本就是还要招的。”
面对如此决绝,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的回答,小西没再说话,默默转身继续工作。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小西,不哭,你最坚强,你最勇敢,哭有什么用?谁也不会帮你。她拼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因抽咽让身子发抖,终究两行清泪还是滴了下来,模糊了的线路版又开始清晰起来。
现在的自己怎么那么爱哭了呢?怎么办?拉长不同意,可是自己真的要因为这份工作而毁了自己的眼睛吗?
小西茫然,内心极乱。这里除了寂寞、空虚、无聊、无情、无安全感,还有思想意志上的不自由,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
一连几日,车间都在赶货,检验不完的产品,修不完的次品,不断生产的流水线,小西想偷懒多上会厕所都不行,一回来又是堆满了检验台的待检产品,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换工作吧!小西总是被自己这样突然闪现在脑海里的念头吓一跳,工资才发了两回,手头上的钱不多,一次都没往家里寄,换工作的话又要找厂,阿姨知道了会不会骂?上哪去找厂?自己又不熟悉地方,还没什么工作经验?想到如此种种,小西开始动摇了,还是在这待着吧,过完年再说,或者等下次阿姨来看我的时候,再跟她说说看。也不知道表妹现在进厂了没有,是什么情况?
发工资后又是一个公休天,这是一月一次唯一的休息天。小西没出去玩,一是不想出去找不安全,二是怕花钱,只在小店买了张201卡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就待在宿舍看小说,只有钻进小说里,去体会小说主人公各种情感时,小西才能忘记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
看了二十多页过后,小西觉得眼睛累了,于是走出阳台,放眼远望,可是这里高楼林立,无论哪个方向,视线都不能无限延伸,除了楼下路边的几棵树尖上有点干净的绿叶进入眼帘以外,再无别的叶绿素能缓解小西眼睛的疲劳。她仰头看向天空,一片灰蒙蒙的白,在这里连看片蓝天白云都成了奢侈,多么悲惨的世界。
她失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出家乡的晴空万里无云,微风拂面,门前一大片或金灿灿的油菜花,或绿油油的稻田里正长出稻穗,小溪清澈的流水欢快地流向河里,小西曾与哥哥弟弟一起在河里划着小船钓鱼。
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空气那么的好,家人在一起那么的温馨,那种泥土的气息,与妈妈一起在田里劳作的情景,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而珍贵。
聂小英也没有出去,睡了午觉刚醒过来。
她看到小西在阳台上一个人闭目养神,于是轻轻推了一下:“睡着了吗?”
小西睁开眼,收起自己的乡愁和美梦,“没呢!”
“想什么呢?”
“刚看了会小说,眼睛好累,我的视力真的下降了好多哦。”
“真的近视了吗?”
“肯定近视了,我想换个工作岗位,那天跟拉长说了,她不同意,说我们QC本来就缺人,现在又是赶货的时候。唉,真烦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西向她抱怨自己的工作。
“我也一点都不想做修理了,现在产品做得真烂,几乎每块线路板都要修,初检送来那么多,你们复检又送来不少,其他岗位上的员工,还有调机器的都不管,干完了就算完事,我们修理就两个人,根本修不过来,刘桂林嘛,刚来时间不长,有的不会修,有的修不好,难修的都扔给我,我都不想做了。每天上班十二小时,还要另外加班修完自己班次的产品才能下班,累死了,一点人性都没有。”
“我一直觉得你们做修理的很好,至少是个技术活,而且不是你们做错的,也不会被挨骂,挺好的。”
“好什么呀,修不出来,也要被骂的,再说这算什么技术活啊,出了这个厂,别的厂也用不着。”
“这不是技术活吗?”
“当然不是了,刘桂林不也才来一个月吗?之前也没干过,她来的时候正好缺修理,就让她做了,而且她总是以自己修不好,不会修为由,活都推给我,工资嘛都一样多,一点都不公平。”
“人生,或许就没有公平可言。”
两人一阵沉默,各自想着自己的境况,陷入深深的无言中。
良久,聂小英说:“我不想干了,我想走人。”
“走人?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去哪上班啊?”
“这么多的厂,到处都在招工,换换环境吧。”
“那你也得找到厂了再出厂吧?不然你出去住哪?”
“不出厂哪有时间去找厂?先出去找个住宿住两天,休息一下再找,一个星期足够了。”小西听了聂小英这些话,心里也一直在扑腾,如果说之前放弃想走的念头是因为害怕找不到厂,一个人下不了决定的话,那此时聂小英的一翻话,则是一味催化剂,她比自己大四岁,经验比自己多,住的也能想办法解决,找厂也可以跟她一起找,信心和勇气就增加了许多。
“我也想出厂,不然你带我出去吧。”小西终于说出了自己犹豫了很久的想法。
“不是吧?真不想干了?”聂小英知道小西不满意现在的工作,但是觉得还不至于会走,毕竟小西才来三个多月,时间不算长,不过小西要真跟自己一起走也挺好,两人有个伴,一起去面对主管,也可以有个人一起分担住宿费。
“不过,你要陪我找厂,让我进到厂为止。”小西还是有些害怕,但是比起自己的视力来,她还是决定要走,总不能在这搭上自己的眼睛。
“找厂肯定是两个人一起找,只不过我怕找得不好,你到时候会后悔。”聂小英有些担心小西会怪自己,但是自己确实没有刻意去说服她跟自己出厂的意思,于是又加了一句:“我就是跟你说说心里话,你要么再考虑一下,毕竟找到什么样的工作,我可真保证不了。”
“我知道,我是真的想离开,不想再做下去,一是学不到东西,二是自己的视力真的很差了。没关系,我主要是环境不熟悉,不知道去哪找厂,跟你一起出厂,我就不那么害怕,找什么样的厂,做什么样的工作都不要紧,只要不是太用眼过度,对眼睛造成伤害就行了。”
“那你进服装厂、包包厂、鞋厂或玩具厂都行啊,挺多的,工资的话也差不多。”
“行,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你真不再想想?”聂小英再次确认道。
“嗯,不想了,自从我表妹走了过后,自己一个人在这,总要有自己一个人做决定的时候,希望这是我人生另一个起点。”小西开始憧憬新的希望。
“唉,本来我也只是犹豫的,也是想了好久,如今你都决定了,我还有退路吗?”
两个女孩子相视而笑,那是一股力量,一种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相互信任的开始。